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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兵改案(18) 原本嗑瓜子的冯标手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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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敬充当了你的白手套。你刚才说,郭斌私下把朝廷发的马鞍拿去卖,吴敬主管兵甲司,这些事都是吴敬告诉你的吧。当然也是他派人去调查,怎么装作精通马鞍生意买卖,到了当地要怎么经人介绍接近郭斌,怎么套出马鞍数量,秦广说你像寒梅般的君子,这些人情世故你懂吗?吴敬懂,他八面玲珑、交游广阔。我说的对吗?”

程先吞了一下口水。

李非又说:“秦广说,吴敬很少去钓鱼了,那他一定是有了新爱好。我们查到,最近他频繁出入赌场,而且逢赌必输,他一个侍郎,俸禄能有多少我们很清楚,怎够他那么赌,这些钱应该就是来自郭斌。吴敬是越输越想赌,深陷泥潭无法自拔,和家人渐渐疏远,连平日最亲近的儿子生辰也忘了回来——吴敬完全变了个人。”

程先沉默半晌,方说:“不,你猜错了。”

李非:?

“吴敬并不是我的白手套,而是恰恰相反——从他知道郭斌领空饷开始,就掌握了主导。”

李非和黎原俱是一惊。

“我是原打算将郭斌的事报给舅舅知道,但还来不及说,就被吴敬拦下了。”程先叹了口气,“自从把郭斌吃空饷的事告诉他,他就格外在意郭斌那边的动静,后来,他告诉我,郭斌在私下贩卖马鞍。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私自将我掌握的情况,就是我测算出来的那些数,以匿名信的方式,寄给郭斌。郭斌应该是吓到了,没过多久,寄来一张大额银票。吴敬是在收到银票后才将敲诈的事告诉我。当然这反而证明,我算得精准无误。”

“你一开始就认同他这么做吗?”黎原有点生气地问。

“吴敬告诉我,冒领这么多空饷是杀头大罪,郭斌也算是刘孚的内兄,我要是把这事捅破了,不等于逼殷帅杀郭斌吗?刘孚那么疼郭斌的妹妹,一定力保。到时刘孚一定会与殷帅斗起来……”

程先眉头皱得紧紧,为此事而苦恼:“吴敬说,郭斌案是一个要命的脓包,不能轻易去挑破。他要探探虚实,谋定而动。他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兵部,为了寒门,为了殷帅。”

有期待就有失落。

一起共事后,黎原潜意识是偏向寒门的,就在两天前,李非嘲讽大家口碑优秀、热情周到的吴敬不过是“长袖善舞”“以权谋私”时,黎原还予以反驳。

所以这番,黎原为吴敬的鬼话连篇出离愤怒了:“少扯为了兵部!吴敬不配!”

“不就是趁机勒索郭斌一把。说得这么大义凛然。”李非还是那副看透世情的脸,嘴里“切”了声。

“吴敬人脉广,委托了些人打点这事。郭斌的大方,交易的隐蔽,让吴敬更加肆无忌惮地勒索。”程先的神情有哀叹、惋惜。

“你既然爱他,就没有想过要阻止他吗?”黎原恨铁不成钢地说。

“因为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李非:?

“把郭斌案告诉他,并不是你的错。”黎原反驳。

程先低头:“不,我说的不是这个。吴敬他原来并不是一个喜欢赌博的人。性情大变,都是因为我……”

黎原这直男却还是不懂:“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非忽然说:“我问过游仁昊,吴敬以前常去游社,打牌九麻将,但玩的都不大。好赌是人的天性,吴敬要是好赌,早在游社就应有表现。真正沉迷赌博应该是在那场流言之后,也就是你屡次求爱,吴敬将此事告诉秦广,秦广告诉游仁昊,游仁昊因和吴敬有过节,故意在整个六部街造谣,而且越描越黑。吴敬顶不住流言的压力,那样一个喜欢交际的人,开始害怕人群,意志消沉,唯寄情于赌博,从此走上了不归路。”

“他敲诈了郭斌一笔又一笔,一笔又一笔。我不能再看着他毁在赌博上,当年我叔伯也是因为好赌才犯事,牵连族人……唉,我必须阻止他。”程先一脸愁苦,“我劝了很多次,他根本不听我的……我也不能把这事告诉舅舅,朝廷官员是禁止进赌场,这会毁了他的前程……我左思右想,给郭斌写了一封匿名信……”

“你告诉郭斌,不停敲诈他的人是吴敬,让他别给吴敬送钱了。”李非一语点破。

黎原:!!

程先不知李非掌握多少证据,此时李非说的每一句他都当真。

“我还在信里许诺,我自会摆平吴敬,也不会告发郭斌。那些勒索信就当没发生过。我以为掌握了他吃空饷的罪证,他应该权衡利弊,按我说的做,我之前明明也是这样斡旋游仁昊和吴敬的关系……”

“但郭斌不是游仁昊。”李非直摇头,“书呆子!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是病急乱投医呢,还是死脑筋——郭斌这种人,贪军饷还不够,到连朝廷发的马鞍都要拿出来卖,可见有多贪,贪得没王法。

他哪懂得什么权衡利弊,常年盘踞一方,当惯了万人之上的山大王,他和整日仰人鼻息、只会耍嘴皮的游仁昊能是一类人吗?郭斌可是刀口舔血的将军!

你们拿了他那么多钱,没完没了,又多了个人知道,郭斌甚至可能认为是吴敬将此事告知你。既然吴敬能告诉你,难保不再说出去。他不知你和吴敬的关系,当然恨不得杀了吴敬了事。”

“我明白得太晚了!”程先抱着头,露出痛苦的表情。

黎原惊讶地看着李非,他原先是不知道郭斌的,但寥寥数语,却从黎原和程先的话里摸索出郭斌的性格。就像他一坐下来没多久,就戳中了程先心里最自卑和最在意的东西。

李非大摇起头:“你何止明白太晚。吴敬的一些事,你可能根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吴敬也是常常去游社的人,他跟游仁昊关系应该不错,那么八面玲珑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得罪游仁昊呢。

按游仁昊的说法,他求吴敬拨付给地方的那批军备是年初就在计划里的,吴敬为什么要延迟?你没想过吧,吴敬仗着你们的关系,在你眼皮子底下拆借!

不仅是敲诈勒索郭斌,还私下贩卖军备给郭斌,他不是曾经派人装作马鞍买家么,说不定是他跟郭斌两个人私下另外搭起一条买卖线路。”

程先猛地抬头,难以置信!

李非继续说:“所以游仁昊来找,吴敬一下子拨不出来啦!他有那么刚正不阿吗,他长袖善舞,也不想得罪游仁昊,但没办法,库存不够啦,得等呀,等兵器厂再出下一批货,拆东墙补西墙。你呀,撩拨了他的心,又撩起了贪欲。这么算起来,吴敬还真是被你害的。你自首,不冤。”

即使到最后,程先仍不明白,他以为两个人的分歧是立场不同、违背初心,所以才写下“君靡乐,我忧心,当初若料今,宁愿安贫。”

可吴敬真是一个骨子里就贪财忘义的人吗?

如果是,程先认识他那么多年,怎么毫无察觉?

还是说,是压力令他不得以用另外的嗜好填补空虚,就像那些借酒消愁的人们,大部分不是骨子里爱酒的酗酒者,而是生活的苦痛所迫。

吴敬有妻有儿、官运亨通,这样一个大好青年,一只为所有寒门羡慕追逐的锦鲤,每天不是应该做梦都在笑吗,何来苦痛?

贪是没有的,是嗔和痴吗?

“你什么都不明白,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只明白你自己的心,你哀苦你自己的遭遇。像个扭捏的小闺女,期期艾艾、自怨自艾。你不明白吴敬既然拒绝你,为什么还留着你的情书,为什么不烧掉。你也不明白,吴敬是有老婆孩子的人。”

“那又怎样,多少人多可以,为什么我们不行。”程先闪着泪,梗着脖子反驳。

“人是有温度的,不是你账本上那些冷冰冰的数字。你算经一流,人情世故却是末流。吴家公婆身体不好,穷苦一辈子,全家人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吴敬又要读书考功名,他们那样的家庭,哪能像你这公子逍遥。伺候公婆、春耕秋收,一家子生计的担子全落在吴夫人身上。听说吴谋那孩子就是在田里出生的。呵,若是寻常百姓,可能就取名叫吴田生了。但吴敬有大抱负,给儿子取名吴谋,谋略的谋,就是希望吴家能忍一时苦,谋长远。吴夫人这么跟他苦啊熬啊到京城来的,你让他抛弃糟糠妻,他还是个人吗!——吴敬不是不爱你,他是不能爱你。”

最后一句,对程先似晴空霹雳。

“我,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吴敬对你的心意你没看见而已。吴敬也想戒赌,重拾垂钓,听说最近通宵在做一条新鱼竿,如果他没死,应该现在已经完工。这支鱼竿不是给他自己用的,而是送人,因为他还去鱼具店定制了水靴。”

说着,李非便让大理寺衙役去拿来一双水靴。这种皮质水靴是垂钓者专用,穿的在河边走,不会湿脚,一般再用桐油或者是蜡浸泡鞋底,加强防水效果。

“你看看这尺寸,合不合你的脚。”李非把东西往程先眼前一推。

“我真是太蠢……”程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很遗憾,他要是早告诉你,你也许不会逼他逼得那么紧,他也不至于烦闷,就不会把他的烦恼告诉秦广……”李非说。

如果吴敬没有向秦广诉苦,如果秦广不是一时被嫉妒冲昏头,游仁昊也不可能得知,不会到处扩散此事,而吴敬也就不至于因流言蜚语愈加苦闷,寄情赌博,最后贪婪成瘾。好巧不巧,想起程先拱手送上的郭斌这个金主,殊不知给自己惹上个大麻烦。

吴敬一案,虽说是郭斌买凶杀.人,但细数起来,竟是说不清根源在谁身上。

程先、秦广、游仁昊都是“凶手”。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程先抱着水靴在怀里,仿佛回到那个炎热的午后,两个少年光着膀子在河间嬉戏……

出了审讯室,黎原对李非又有新的认识。

李非与程先根本不认识,只是凭着在兵部走动的几天,再结合他的身世等就猜出了程先性格,真是“善解人意”到可怕的地步。

“大哥,”黎原忽然问,“你是怎么那么准确说出程先的心事?”

李非一摊手:“我说过,凡事不能看表面,细节里都藏着秘密。”

黎原:“所以吴敬是真的爱上程先?”

“爱个屁,我胡诌的,哈哈!”李非说,“如果真的爱,怎么舍得让他误会。我是绝不会让我爱的人有丝毫误会。”

黎原恍然大悟,若有所思。

十日后,京城收到消息。

郭斌案东窗事发,带了一队人马卷款潜逃,被围。冒领军饷多年,数额巨大,又私贩兵器,属谋逆罪,郭斌拼死反抗,被陇右军一名叫卫景的将军一箭封喉。郭氏族人悉数判充军或流放,郭斌妹妹因为是当朝宰相的三夫人,又离家多年,考虑她并不知情,予以赦免。

程先被免职,贬为庶人。因为程先这外甥的事,程远受到御史台多番弹劾。老尚书拖着跛脚上了趟慈云山向殷莫愁负荆请罪,反省自己监管不力,竟在眼皮子底下发生如此大规模不法交易,说到最后,甚至请求辞去兵部尚书一职。

殷莫愁当然不允,说兵改在即,请老尚书继续坐镇,弄得程远直摇头叹气“老了不中用了”。

后来兵改署让秦广顶了缺。

秦广带着渔具去护城河畔,大哭一场。

这么一来,兵部又空出个侍郎位置,世家和寒门都争破头,程远每天都能收到人情条子。老尚书扶额,说他无能为力,因为这次殷帅要亲自出题选拔。那些人千求万求,说好歹给个考试大纲,划个重点,程远才又漏了一嘴,说这回不写策论,全都是算经,算数不行的就别来凑热闹。

敢情是要选出第二个程先啊。听完,递人情条子的十个散了八个。

等人都走了,一个男人在管家的带领下进来。那人身形高大、孔武有力,右脸有道可怖的疤痕从耳根直到嘴角,最特别的是他走哪儿都揣着把瓜子,边走边嗑,从后门一路嗑到内厅,管家烦得很,但又说不得。

如果殷莫愁和李非在场,他们一定能认出这瓜子男就是画舫案的幕后主使——冯标!

程远应付客人一上午,口干舌燥,正歇下来喝茶,看见冯标,脸上原本的慈眉善目褪得一干二净,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不是已经让人给你传话,我交代的事,抓紧去办,有事让人传话就行,跑来我府上作甚!”

那冯标也是个凶恶的人,手上沾着无数人命。当初为了收购天下第一画舫,把黄洋逼死。但见了程远,却笑得像一条哈巴狗。

“我这不是怕传话的说不清楚嘛,就过来看看您老人家。想说尚书大人有什么我能帮的上的,尽管说。哦对了,上次送给大人的人鸟图还好使吗?”

程远不屑一顾:“还没用。你不给我添麻烦就不错了。你提出来要的东西我会尽快给你,不必担心我的诚意,我现在比你更着急。”

“太好了,有您这句话,咱们的事一定能马到功成。”冯标心花怒放,笑起来那一条疤更加狰狞恐怖。

“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罢了。”程远冷冷打断。

冯标也冷下来:“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说完话,又磕起他的小瓜子。

这时有下人来报:“老爷,少爷又不肯喝药了。”

程家有一个独子,当年程远把独子送到军中,本意是磨砺他,没想到在一次和北漠的战役中受伤,从此落下病根,一个大好青年成了自暴自弃的病秧子。

程远眉头一皱:“怎么又闹脾气。”说罢忧心忡忡,起身要走,可到门口,不知为何,缓缓转头:“冯标,你去过北漠吗?”

冯标愣了愣。

程远说:“四周全是荒野,除了一望无际的草原,什么也没有,甚至还几天也看不见一户人家。”

冯标吐了口瓜子皮,显得兴趣缺缺:“我四海为家。”

心里却说,如果有一天北漠人吞并了大宁,那么这里就是他的家。

“辽阔的天地,自己掌握命运,掌握方向,我老了,但我还是喜欢那种感觉。我想重回洛水旁体会断崖澎湃,就像……千军万马风驰电掣呼啸而过。”程远的表情不再是一个慈祥的老尚书、也不是深沉的阴谋者,他像个年轻热血的将军,“最重要的是,我能跟北漠人杀个你死我活。”

原本嗑瓜子的冯标手一停顿,目露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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