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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生老病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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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青天无云,快到中午公鸡啼鸣、屋顶冒出炊烟时,风生万马,云出天边,尘土飞扬,很快黑云翻滚,日头不见,远处似有滚滚的雷声,人们惊喜地仰头看天,以为久旱将降甘霖,千里稻苗能得滋润,但乌云来得快走得也快,很快风过云散,依然是晴空万里,人们空欢喜了一场。

陈蓉走到门口看看天,有些失望地说:“老天也怪,雨多时巴掌大的一片云也能下上半天雨,天旱时满天乌云也下不来一滴雨。”

王燕说:“有戽水机,天不下雨也不怕,大河通着长江,不怕戽不到水。”

陈蓉听了听,说:“怎么机器不响了?”

“机器也和人一样,干一会儿也要让它歇一下。”王燕说。

“我今天眼皮老跳,不会有什么事吧?老子儿子怎么都不回来,平时你爸和柏年早都到家了。”

两人脸朝东,右手在额上搭凉棚,向大坟园的方向看,路上没有行人,过了一会儿看到两人走来,仔细看,是蒋家村的人。

“别看了,外面热,咱们回去吧,大概是有什么事了。”  陈蓉皱着眉头说,她听街上的人说,佟绍因为农促会买了戽水机,抢了他的生意,到南京告状了;现在江苏在北洋军阀孙传芳掌控之中,佟绍的外甥女嫁给孙传芳手下的一个师长当三姨太,陈蓉很担心佟绍叫了北洋兵来抓人,她心里担心,嘴上又不敢说,怕担心成了真。现在她有些后悔了,只想到戽水机的好,能抽水灌溉,没想到抢了佟绍的生意,他是个睚眦必报,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之小人,得罪了他,肯定没好果子吃,莫非父子俩被抓走了,她越想越怕,心里七上八下的,人如热锅上的蚂蚁,王燕进了屋,她自己又走出去,顶着热辣辣的太阳往西街头看,王燕忙拿顶草帽给婆婆戴在头上。

一会儿柏年先回来,带回一个坏消息,说父亲被北洋兵抓走了。

“就抓了你爸一个人吗?”

“一共抓去了五个人,除了我爸,还有张会长和三家凑钱买戽水机的人。”

“买戽水机,还有罪了?”

“人家不提买戽水机的事,说农促会是赤化团体,是过激党,说杏年是革命军。”

“把人抓南京去了?”

“没有,听说是关在县监狱,由县里审理。”

松年也回来了,张嫂把饭菜摆上了桌,平时都是蒋贤先坐下,先动筷,今天大家看着陈蓉,她忧心忡忡,不上座不发话,大家只能焦急地站着,饭菜开始还冒着热气,慢慢的变凉了。来娣说饿了,苏小辛用碗装了些饭菜,让她去里屋吃,陈蓉看大家一眼说:“吃饭吧,把饭吃了再说。”

一家人各就各位,开始夹菜吃饭,松年说:“真是黑白颠倒,行善的倒霉,作恶的到神气!”

柏年说:“佟绍的女婿是北洋军师长,他就狗仗人势了!”

陈蓉吃了小半碗饭,便不想吃了,放下筷子说:“你们说说怎么办?”

松年说:“我觉得,妈可以去找一下洪金荣,他是保长,这事他应该管;或者直接去找苟乡长,请他们到县里问问,总不能莫须有地就抓人,总不能乱来,看看我们能不能交点钱放人。”

陈蓉说:“那我就先去找找洪金荣,松年去丹阳打听一下,看你爸他们关在哪里?带点衣服、带点吃的。”

松年说:“我下午上课。”

“那就柏年去,大保陪柏年去。”

陈蓉吃了饭,拿了一块修月梅绣的绣花白桌布,准备去洪家,但又有些犹豫,如果不是家里遇到这么难的事情,如果不是松年提议,她真不想去洪家,有几件往事,让陈蓉心有不快。洪家私塾原先收益还不错,学生多时有二十几个,少时也有十几个,后来皇塘街上办了小学堂,开办的课程多,除了国文,还有算术、美术、体育等,蒋贤认为,孩子上小学堂可以学到更多的知识,开阔眼界,便决定让松年和杏年到街上小学堂去上学,洪先生怕松年杏年一走,别人家会效仿,人都走了,私塾只好关门了,就叫儿子洪金荣上门挽留,说两人的学费可以再减点,蒋贤说:“不是钱的问题,古人说见多识广,是为了孩子多学点知识。”松年杏年一走,陆续又有十几个学生转学,最后私塾只剩下三个学生,只好关门大吉了。洪金荣为此事心生怨恨,有一阵子见了蒋贤,连话都不说。

还有一次,  陈蓉拎着篮子去菜地,经过洪家门口时,看到洪家稻草扎的米囤推出门外,斜搁在地上,让阳光照射里面受潮发霉的米,洪金荣看到陈蓉过来,就嬉皮笑脸的说:“苍龙手来啦,帮我伸手去米囤里摸摸,让我家米囤的米涨多些。”

“我哪有那本事,有那本事我家还种什么田?”

“没那本事,大家叫你苍龙手,是不是利器在手不可假人。”

“什么苍龙手,你看看都是一样的手。”  陈蓉把手摆了摆,走了过去,走到墙角拐弯时,听到洪金荣低声骂了一句:“狗封东西!”

陈蓉不明其意,没有说话,割完青菜回家,她想起这件事,问蒋贤:“什么叫狗封东西?”

蒋贤说:“这是个传说,说古时候东海边有个狗封国,国王娶了个美女,生下的三个女儿都是美女,生了三个儿子都是狗,洪金荣是指桑骂槐,说我们家呢。”

“这王八蛋真恶毒  !”  陈蓉勃然大怒,去找洪金荣理论。

洪金荣振振有词地说:“你多心了,我是因为税多役多,心里恼火,恨苟乡长和封县长,骂他们两个呢。”

陈蓉知道他是狡辩,但尚能自圆其说,也只好作罢。

往事让陈蓉犹豫了一会儿,思来想去,觉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拿了白桌布出门去洪金荣家。小沟塘北边田埂上有一只受伤的喜鹊,正低头啄食草丛中的稻粒草籽;陈蓉走近,喜鹊惊恐地抬头欲飞,  陈蓉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转身走小沟塘东边,从南边去洪金荣家。洪金荣坐在八仙桌前喝茶,  陈蓉进屋把绣花白桌布往桌上一放,说:“这是我干女儿月梅绣的,送给你一块。”

“你客气了,我家也没东西送你家。”洪金荣有些意外,蒋家大方,时常接济穷人,送这送那,但对富裕之家从不送东西,他问:“你今天来有事吧?”

“蒋贤被抓了,想必你听说了。”

“我知道了。”

“蒋贤没做坏事,他和其他几个人被抓,就是因为买戽水机为大家抗旱,抢了佟家生意得罪了佟绍,佟绍是诬告,你是保长,是保一方平安的,我想请你跟苟乡长说说,一起去县里说说,麻烦你了。”

“我知道了,我正要上街去找苟乡长说呢。”洪金荣嘴里应付着。

陈蓉走后,洪金荣老婆赶紧拿起绣花桌布,抖开看看,说:“还真好看,这梅花喜鹊绣得像真的似的,那丫头绣工不错。”接着她又问,“你怎么和苟乡长说?”

洪金荣哼了一声说:“我干嘛要去说,他家杏年,是不是革命军谁知道?万一真是,我去问,不是自己找事吗?等陈蓉什么时候问,我就说说过了,他能找苟乡长去对质不成。”

“可你收了人家的东西,不问不好吧,好歹问一问。”

“东西是她自己送来的,又不是我去她家要的。”  洪金荣不以为然地说。

陈蓉回家坐下,喝了一大碗茶,想来想去,觉得洪金荣不会去找苟乡长,只是嘴上敷衍自己,不能相信他;她把茶喝完,又拿了一包好茶叶,戴了一顶草帽上街去找苟乡长。苟乡长听陈蓉说了情况,有些爱莫能助地说:“蒋贤和农促会做的是好事,这我心里有数,况且买戽水机这件事,张会长事先也跟我说过,都是为种田人好;没想到抢了佟绍的生意,断了他的财路,他不干,他女婿是北洋军的师长,告状直接告到孙传芳那儿去了,这事就麻烦了,孙传芳现在是东南五省总司令,是江南王,你说县长还能不听孙传芳的吗?“

“都是为乡亲们好,你是乡长就帮帮忙找县长说说。”

苟乡长为难地说:“我在这儿当乡长,能把这事儿办成了,今后我的官也好做,这道理我能不明白,真的找也是白找,我知道。”

“那我们就只能白受冤屈了吗?”

“我倒有个办法给你说说。”  苟乡长退到墙角低声说:“用钱买得鬼推磨,你家多拿点银子送给县长,他也可能网开一面。”

“县长要是怕孙传芳,送银子怕也没用。”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苟乡长两手一摊说。

陈蓉失望地回到家,安吉、安莉闻讯回来了,安吉说:“像上次去苏州喊冤一样,我们去县里喊冤。”

安莉说:“只让佟绍一家戽水,田主都受害,我们叫上皇塘的田主一起去喊冤,人多势众。”

陈蓉忧虑地说:“田主都怕事,都想等别人出头,怕没几个人肯去。”

安莉说:“按一亩地二三块钱收水费,大多数田主灌不起水,就都不种田了;这么一来,谁都倒霉,田主、佃户、长工都吃不上饭,县里也收不上钱粮。田主怕事,佃户和长工不怕事,大家要吃饭,就齐心到县里去闹,要求放人,县里也要两头掂量,说不定就息事宁人,把人放了。”

陈蓉安莉说的办法可以试试,这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冒险一试了;她出门和在树下系挑箕绳的沈大保一说,他说:“好!  皇塘的佃户长工我都熟悉,我去找他们,一起去找县长。”

陈蓉说:“柏年陪大保去,松年也请几天假,和明孝一起去找,多约些佃户长工,出门在外要花销,田主不出钱的,路费饭钱都我家拿,让他们放心。”

四个人兵分两路由近往远,逐个村去找田主、佃户、长工,说去县里要人,继续开戽水机的事。这几天,一些田多的人家正为稻田戽水的事发愁,农促会的戽水机停了,只能用佟绍家的戽水机,忙活到秋收可能还要赔钱;算来算去,有的人家已经想撂荒了;所以对于大家一起去县里要求放人,让农促会的戽水机开机的办法,人们都赞成。三天时间便约了二百多人,第四天浩浩荡荡往县城去了,有些人肩上还扛着扁担长棍或铁锹锄头。

进城的农民把县衙大门围个水泄不通,警察拿着枪和警棍,声色俱厉的呵斥驱赶人们,可叫喊半天,没有人听,警察看着农民们手中的扁担、长棍、铁锹、锄头这些原始的武器,还有一双双冒着怒火的眼睛,也不敢犯众怒。农民们往大门里涌着,他们一步步向后退着,头发有些花白的沈大保俨然成了大家的头,有人叫他老沈,有人叫他老沈头,有事就问他,他也不怕,也能想出主意了。他有一句口头禅“没伞的孩子快点跑”  ,穷人没钱没地没依靠,就要靠自己老实做人吃苦耐劳,才能饿不死过好日子,靠自己的人下辈子命才好。他虽然不识字,但在蒋家干了一辈子,跟着主人经历了很多事情,也长了不少见识,遇到事不慌,总能应付。春南去世时,家里要有个人去给蒋贤报丧,女人出去不便,孩子又小,陈蓉便叫沈大保去;开始陈蓉有些担心,隔了五六百里路,有水路有旱路,语言又不一样,结果沈大保不辱使命,快捷的到了蒋贤那里,又平安地返回家中。这次出行让村上人对沈大保刮目相看,有人问:“  大保,你又不识字,怎么知道乘什么车,坐什么船呢?”

沈大保憨厚的笑笑说:“嘴长了干什么的?不知道就问呗,松年妈给我写了个条子,人家听不懂我的话,我就拿条子给人看。”

还有人问:“身上带着钱,你不怕坏人抢劫杀人。”

“抢劫杀人都是为财,你不露财不炫耀,没人知道你有银子,谁来抢你杀你?”

县衙大门被堵,办不了公,封县长很恼火,面对二百多农民,又不能都抓起来,便想找领头的人进来谈话,劝大家散了。李文书出来,说了县长的意思,人们一致推举沈大保代表大家去和封县长谈话,沈大保不推辞,也不害怕,从容不迫地跟着李文书进门见县长。进了门,不等县长叫落座,就神情淡定的在椅子上坐下,他知道现在是民国了,见了县长不要下跪,不要叫大人。

封县长坐到沈大保对面的沙发上,先寒暄了一阵,他问沈大保是哪个乡哪个村的?靠什么过日子?然后用有些沙哑的嗓子说:“你是个长工,又不是田主,戽水费收多少是田主的事,你跟着操什么心呢?”

“姓佟的戽水费收得太高了,田主付不起,就不种田了,长工也就没饭吃了,怎么跟我没关系呢?”

“东方不亮西方亮,你换个人家扛活呗。”

“我家主人好,我在他家干了一辈子了,不想换。”

“蒋贤的小儿子是革命军,被抓住就是杀头,家里一定受牵连,你还不离他家远点,趁这个机会换个主人呗。”

“杏年和他爹娘老子已经脱离关系了,写有字据的。”这个事情沈大保知道,杏年去广州考军校时,父母不同意,他本人也怕以后有事会牵连家里,就留下了与父母家庭断绝关系的声明书。

封县长威胁说:“聚众闹事是违法的行为,是过激党,是赤化团体干的事,赶快叫大家散了吧,事情闹大了,就只能叫军队和警察来管,抓起来坐牢枪毙,后悔就晚了。”

沈大保笑笑说:“今天来的人都是佃户和长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田主不种田了,我们也没有饭吃了,坐牢正好有饭吃,枪毙就枪毙,早死早投胎,当长工的,有什么可怕的?”

“你劝大家散了,有你的好处。”

“我没那么大本事,只要你把抓的人放了,大家自然就散,不用劝。”

谈话不欢而散,沈大保又回到长工们中间,面对长工们七嘴八舌的询问,他只说了一句话:“县长不放人,我们就不回家!”

双方对峙了三天,封县长很伤脑筋,他召集幕僚们商议对策,有人主张动武,把领头的抓起来,群龙无首就不闹了,有人主张放人,众怒难犯,别把事闹大了;最后的决定是放人,有消息传来,北伐军势如破竹,已经打下武汉、浙江,快要打到河南、江苏了,孙传芳已经离开南京,退到了徐州,想干涉江苏的事情,鞭长莫及了。

傍晚,日落西山,彩霞满天。蒋贤、沈大保和被抓的人们从县城回来了,蒋贤剃头刮脸洗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吃饭时,他端起酒杯敬沈大保说:“多亏你胆大有谋,要不然我还在牢里吃大麦粥呢。”

沈大保酒还没喝,脸就红了,他端起酒杯说:“主意是太太出的,我就是按照太太说的跑跑腿起起哄,没想到县长也怕人多势众。”

陈蓉说:“玉皇大帝都怕,县长还能不怕,蒋贤为老百姓做了点事,当了一回赤龙,”

蒋贤笑答:“是啊,不是二月二,回家就剃头。”他知道陈蓉说的故事:有年大旱,庄稼半枯焦,百姓心急如焚,天上有条赤龙心生怜悯,私下里下了一场雨,玉皇大帝大怒,把赤龙压在大山下,百姓为他求情,玉皇大帝说,金豆子开花就放他。到了二月二这天,家家户户炒黄豆,噼里啪啦炸开了花,声震天地,惊动了玉皇大帝,他往下一看,遍地是开花的金豆,到处是不满的目光,他只得放了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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