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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吴塘中学(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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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家中,寿海还没睡,坐在油灯下边看书边等母亲;王燕把找伍乡长的情况说了,她劝儿子:“要不你就报名加入国民党吧,求求许大头。”

“绝不!我宁愿去当兵也不加入国民党,也不求人!娘也别低三下四的去求人了;我想好了,到了前线就找机会投奔解放军,走我叔叔的路。”

王燕忧心忡忡地说:“别瞎说,当了兵哪能由得了你?”

上午两节国文课之后是体育课,个高脸黑的孟老师,把一网袋篮球往门口一放,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跑步”两个字,放下粉笔转过身,用带着白灰的手指指着黑板问:“有谁知道跑步这项体育活动是起源于我国?还是跟洋人学的。”

课堂一下暄哗起来,有人说是起源于中国,跑步中国古已有之,《山海经》中的夸父逐日的逐就是奔跑,夸父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长跑高手。有的人说跑步是跟洋人学的,希腊的奥林匹克比赛最早的项目就是长跑,我国最早去奥林匹克运动会参与的一项赛事也是长跑,孟老师示意大家安静,教室里静下来后,孟老师问:“谁站起来回答?”

寿海站起来说:“西周时期的《令鼎》铭文中记载,有周成王的仆人跟马车赛跑的故事;春秋战国时的大将吴起在魏国招兵时,就以赛跑为选拔方式,落后者淘汰;明代戚继光在《纪校新书》中说,平时各兵须学趋跑,一气跑得一里不气喘才好,这些都说明,跑步是名副其实的国货,而非泊来之品。”

同学们都用钦佩的眼光看着寿海,孟老师也称赞说:“说得好,让大家长知识了。”

许大头有些嫉恨,说了一句:“嘴上说破天也没用,有本事到操场上比一比。”

他的几个狐朋狗友也随声附和:“就是!比一比,说得好不如跑得快。”

孟老师说:“好,大家现在去操场场,四百米的跑道,每人跑五圈。”同学们跟在孟老师身后来到操场东围墙下的起跑线,脱了外衣,在跑道线后蹲下,哨音一响比赛开始,许大头自恃身高腿长,一心要跑第一,好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前两圈一直跑在前面,他还回头对紧跟在身后的寿海说:“让你去当兵对了,你一气能跑一里还不气喘。”

寿海对他的嘲讽置之不理,以沉稳均匀的速度在他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跟着,眼睛盯着前面那个可恶可憎的背影。

进入第四圈,大部分学生跑不动了,一个接一个离开跑道,剩下的七八个人,零星地分布在跑道上,领先的和最后的差了快一圈的距离,寿海仍然紧紧跟在许大头身后,能听到许大头的呼吸已经由均匀变得急促和粗重,许大头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速度渐渐慢下来,他对寿海说:“第一让给我,你当兵的事再商量行不行?”

“不行!”

“狗日的,你样样要争先,跟老子作对!”许大头咬牙切齿地骂着,趁寿海和自己并肩时,假装趔趄一下身子往旁边撞去,把寿海撞倒在地,因为跑得快惯性大,寿海倒地又滑出好远,身上多处被擦伤,流出殷红的血。

荆小艾看到了,跑过来扶寿海,说:“摔得这么重,别跑了。”

寿海揉揉疼痛的膝盖,拍拍土灰说:“能跑。”他爬起来奋力追赶许大头,终于在第五圈的后半程超过了他,第一个到达终点;想炫耀一下的许大头,落后了二十几米,大家给寿海鼓掌,荆小艾还采了一把野花送给他,许大头像斗败的公鸡,筋疲力尽的往地上一坐,气狠狠地说:“在竹林边,真该打断他一条腿,比让他吃粪好。”

他的朋友刘二五说:“你把他腿打断了,他怎么当兵啊?还是你赢了,再过十几天他要去当兵了,他能跑得比子弹还快。”

许大头转怒为喜说,“对,对!我们就等着他的死讯,他家就等着收尸吧!”

两天以后,天上布满大块的乌云,看不到飞鸟;地上的麦子还没全熟,半青半黄,在风中战栗摇摆着;有几只布谷鸟,在麦田里边走边叫,既要提醒人们快要收麦子了,又要小心提防被人们伤害。

王燕上街买菜,走到后街跟大街的交界处,听得有人低声叫她,转头向叫声处看,靠墙站着一个体态丰满的女人,穿着洋布大襟衣服,头脸被一块橙色大头巾包着,看不清是谁。

王燕仔细地看,那女人扯下头巾说:“寿海娘,我是金秀。”说完,她拉着王燕的手进了两墙间的夹道,往里走了十几步停下站住,王燕问:“你回来了,二奋和书兰呢。”

詹金秀脸上掠过一片阴云,悲痛地说:“书兰死了。”

王燕吃了一惊,抓住她粗糙的手问:“怎么死的?生什么病?”

詹金秀含泪讲了经过,她和吴二奋带着书兰逃到苏州,二奋在一家棺材铺做工,她在一个老板家当佣人。

有一次上街买菜,书兰跟在后面,看到一个皮球滚到路中央,书兰跑过去捡球,被疾驰而来的汽车撞倒,当场头破血流没了气息,书兰死后,主人家说她身有晦气,辞退了她。棺材铺经营得也不好,军队订做的一批棺材,提货后却迟迟不给钱,铺子破产倒闭,二奋没了工作,二人在苏州没法生活,就回来了,他们不敢回家,在吕城租了一间房生活,她在王县长父母家当佣人,二奋在吕城街上跟人做木匠、打零工挣口饭吃。

“我想回家看看书海,又怕明孝杀我,我想让你把书海带到这儿来,让我看看,我挺想他,不知他长高了没有?”  詹金秀说。

王燕痛心不已地说:“你也不用怕明孝了,他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詹金秀有些吃惊。

“去年11月底的一天下午,张队长来找我,说他们有一个行动,要从敌人仓库弄些枪支弹药,想找几个可靠的民工帮着搬运,明孝机智勇敢有力气,,想找他帮忙;我知道他们的行动肯定有危险,就说明孝被蟒蛇咬伤了,胳膊可能不行,谁知道明孝很实诚,他挥挥胳膊说,蟒蛇咬伤的地方早就好了,我能去,他这么一说,我就没法拦了。过了两天,也是烧夜饭的时候,张队长派人来叫明孝动身,他可能也知道有危险,担心回不来,和我说他要是回不来,田里没干完的农活,就叫书海干;今后就让书海来家里当长工,不要到陈官塘伍成昆家去干活了。他还说强扭的瓜不甜,愿意把你让给二奋,要是我看见你,就叫你和二奋回来,他不会杀你们,你们想结婚就结婚;我说我知道了。我还嘱咐他要小心,注意安全,脑子放机灵点,看情况不对就赶快跑,他四、五点钟走的,晚上没回来,第二天也没回来,第三天上午,张队长派人来告诉我说明孝牺牲了。”

“怎么牺牲的?”詹金秀急切地问。

“那人说,游击队袭击的是金坛县保安大队在东门外的一个仓库,搞到了三挺机枪,五十多支步枪,还有四箱手榴弹和四箱子弹;从仓库出来,他们就分开走了,明孝扛着一箱手榴弹,走到五里村时,被保安队的人追上了,敌人向他开枪,他就打开了箱子,拿出手榴弹向敌人扔去,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扔手榴弹了,他扔了五、六个手榴弹,炸死了七、八个敌人,自己也中了好几枪倒在地上,鲜血直流,后来敌人围上来的时候,他又拉响了一颗手榴弹,不知道是没力气扔出去,还是不想被敌人抓去活受罪,手榴弹在手上爆炸,他和敌人同归于尽了,连个囫囵尸首都没留下,想想明孝真是勇敢,真是了不起!我很伤心很难过,让寿海书海去找尸体,也没找到,有人说是被敌人扔河里了,真是可怜。”

詹金秀虽然不想和明孝过了,听了他的死讯还是黯然神伤,她也忘不了明孝对她的好,她说:“说心里话,明孝是个好人,他就是爱管闲事,谁叫他帮忙他都不推;我跟二奋走了他也伤心,也是我害死了他。”

詹金秀跟王燕买了菜,帮她提着一起回到何家庄,见了书海,留下一些钱,便要回吕城,跟王燕告辞时,见她心事重重的便问缘由,王燕把让寿海当兵的事说了,詹金秀说:“王县长虽然贪财,但人还孝顺,我和他父母说说。”

“死马当活马医吧,也只能试试。”王燕到楼上拿了二十块大洋给詹金秀带上,说,“皇塘有个顺口溜,‘王县长名公常,嘴巴大,吃八方’;孝归孝,情归情,光红口白牙说话,不给钱恐怕不行。”

詹金秀说:“给了钱,要是办不成,钱不是白送了吗?”

“白送就白送吧,送了钱心里踏实点。”

王燕把詹金秀送出门,看她走上了去丁桥的大路,才转身回家,心里祈祷着:菩萨保佑,别让寿海去当兵吧。

这天下午,一年级学生上体育课,二年级学生上劳动课,大操场西边是菜园子,学生劳动课干的活是给黄芽菜除草和浇粪。寿海挑来一担粪搁在菜地洼沟里,端着粪勺盛粪浇菜,一勺粪浇五棵黄芽菜。

太阳偏西,天空中燃出片片彩霞,有紫色与白色、淡青色和橙红色,阳光从云缝中照到绿色的菜叶上,照在荆小艾红扑扑的脸上,她手握锄头,边除草边对寿海说:“让你娘去找找乡长,出点钱换个人,你还能真去当兵吗?”

“我娘找过乡长了,也送了钱,不知道行不行,乡长说是县长点名,让我和施根福去。”

“县长哪认得你和施根福是谁呀?都是许大头在里边捣的鬼,他往上边告状,说你俩破坏党组织发展;要不我去趟南京,让我爸帮忙找找人吧?”

“不用,县官不如现管,不是直接管王县长的人说了也没有用;当兵也不怕,碰到解放军就朝天开枪,有机会就跑过去,国民党已是日落西山败局已定了。”

在边上一垅给菜浇粪的许大头听到了,气势汹汹的说:“说什么呢?有本事声音再大一点。”

“你想听,说给你听也不怕!”

“你有种就再说一遍,我向县党部一报告,你小子就得去吃牢饭。”

“哈哈!有其父必有其子,老鼠的儿子真的会打洞,无师自通。”寿海笑道。

许大头眼睛瞪得老大,凶相毕露地说:“你少污蔑!我爸是烈士!”

“货真价实的一个汉奸,还好意思说是烈士!”

“独眼龙!你敢胡说!”许大头气急败坏地吼着。

寿海很忌讳别人骂他独眼龙,过去都忍了,此时许大头要朝自己的伤口上撒盐,新仇旧恨让寿海忍无可忍了,他端起一勺粪泼向许大头,正好泼了他一头一脸,报了自己竹林前的一箭之仇。

许大头晃晃头,抖抖满头的粪水,也舀了一勺粪,向寿海冲过来;寿海喊小艾躲开,自己冲上去夺粪勺,许大头松开手,一拳向寿海的脑门打来,寿海头一偏,扔掉粪勺,顺手抓住对方的衣领,手一拉脚一踢,许大头倒在地上,压断了好几颗黄芽菜,寿海骑到许大头身上,像武松打虎一样,拳头雨点般的砸在他的头上身上;打了二三十拳;许大头的几个狐朋狗友想上前帮忙,施根福说:“一个对一个,谁也不许帮!”

那几个人见寿海的四个亲戚都来了,不敢上前,许大头见没人帮他,开始求饶:“我以后不骂你了,好不好?”

“你骂我就打!”

“保证不骂。”

寿海这才起身,用脚踢了一下他的胯,恨恨地说:“老子忍着让着你,只当是被疯狗咬,老虎不发威,你还以为是病猫!以后再骂我,骂一次,我打你一次!”

晚上天空阴云密布,风呼呼的吹着,不久便下起了大雨;雨打在屋顶树上啪啦啦响,流水哗哗往低处去。

王燕听着风声雨声,心头如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再过两三天,两个孩子就要去当兵了,这一走,不知去向何方?不知还能不能回来?她越想越伤心,泪水如雨水般流着。

早上起来还有些斜风细雨,在外面干活的农民戴竹笠穿蓑衣,劳作于烟雨朦胧中。早饭以后,雨停了,风大了,云雾随风飘动,空气中没用任何杂质,只有淡淡的花草味;云团消散后,天色开始放晴,太阳时而现身,照在湿地上,热气升腾,很是闷热。西南风从菜地刮向教室,带着泥土味和粪肥的臭气,老师让学生关上了门窗。

第二节课下课,伍乡长到学校来了,他先去了校长室,后来又到教室把寿海叫到门外,说:“回去告诉你娘,你和施根福不用去当兵了,我去县里找王县长,为你们据理力争,王县长已经同意把你们两人从新兵的名单中去掉了,让她放心吧。”

寿海大喜、施根福大喜,荆小艾也高兴地说:“真是老天有眼!”只有许大头听后一言不发,呆若木鸡,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让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下午放学,寿海第一个冲出教室,向那天长跑一样,一口气跑回家向母亲报告喜讯。

王燕正在灶间做饭,听了也眉开眼笑说:“真是喜讯,不过这个伍乡长也会抢功,我猜他见了王县长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是我托金秀带去的二十块大洋的功劳,真是有钱买得官推磨。”

寿海笑着说:“王县长、名公常,嘴巴大、吃八方,给了钱好商量,一点不错。”

转眼到了腊月十五,学校放假了,住在王燕家的四个中学生都回家过年了。

寿海帮母亲做家务,干过年要做的事,二十三送灶,灶台上要贴新的灶马,两旁要贴对联,王燕说:“以前家里和村上有些人家的大小对联都是我写,你是中学生,文化比我高,以后你写我不写了。”

“我的字没娘写得好。”

“那就看着字帖多练练。”

“我不知道写什么?”

“都是吉利话,看看人家灶上门上怎么写的。”

寿海拿出笔墨砚台,磨好墨,裁好红纸,拿起笔蘸好墨,低头弯腰,先写了灶马旁的对联: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接着写了大门上的对联: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横联:年丰人寿。

送灶时,灶台上放赤豆及寸草七八根,点烛焚香跪拜;然后,王燕一面抛撒寸草和赤豆,一面嘴里说:“囤囤满,仓仓满,一年四季全盆满,尖头老鼠跑出去,弯角牯牛牵进来。”

村上人家年三十掸尘,王燕家年三十上午有人来拜早年,中午要敬祖宗,掸尘便早一天,房子大,母子二人忙了一天,才把楼上楼下打扫得干干净净。

除夕晚上吃年夜饭,王燕坐上席,身旁板凳上蹲着胖乎乎的狸斑猫,左侧坐着寿海,对面放着一只碗一双筷子,那是寿凤的。

松年死后,商中明成了胡寡妇家常客,他与荆芰睡,也与胡寡妇上床,荆芰生气,也让他吃鸦片,不到两年,他也随松年去了;临死时,他对人说,寿凤是他卖给人贩子的,但是卖到哪里不知道,王燕相信女儿活着,每年吃年夜饭,给她准备一副碗筷,吃时往碗里夹些菜。

年夜饭有鸡鸭鱼肉等荤菜,鱼是鲤鱼,有年年有余和鲤鱼跳龙门之意;素菜有炒青菜,表示亲亲热热;还有水芹菜,表示干净勤快。晚饭后,寿海把水缸挑满,王燕把灶膛灰出空,表示“穷灶膛、富水缸”,有防火于未燃之意,关门睡觉前将冬青松柏枝插屋檐下,取长青之意;窗户上挂几根芝麻秆,有节节高之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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