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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掌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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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花巷里都知道,“半日闲”的小二姐顾瑂是个怪人。

二十有二,别人都养了几个孩子的年纪,她独自一人守着一间生意萧条的杂货铺,没有成亲,也没听说成过亲。

她的来历成谜。三年前,她和哥哥搬到临花巷,开了这间杂货铺。她哥哥名叫顾玙,白净俊秀,总是面带笑容,说起话来文雅动听,让人如沐春风。说不得有多少小妇人是借着买东西之名与他讲讲话,更数不清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以他为梦中人。不过据说他已有家室,只是没人见过他的妻子。

后来某天,半日闲中忽然见不到顾玙的身影,原本不常露面的顾瑂坐在了柜台后面。客人问起,她只说哥哥去游历了,归期不定,再无更多消息。

顾瑂的风格与顾玙大不相同。她总是懒懒的,淡淡的,到了开门的时候便掀开门板,卷起竹帘,自顾自做些自己的闲事,比如调香、读书、煮茶,甚至还有人撞见过她大大方方把镜子摆出来,排了一排珠花,试验哪一支正好配新来的胭脂。有人来了,她也不多言语,不会卖弄什么,沉默得好像她也是一件货物,静静等着你的决断。但你要是主动开口问她,她会对铺子里的每一样东西如数家珍。不止是货品,可以是任何一样东西。哪怕一颗算盘珠,她都能讲出许多有趣的掌故来。

当然大多客人不能接受她的冷漠,认为她自命清高,或是脑子有病。半日闲的生意和掌柜一起冷淡下来——她好像也不很在乎。

她的邻居说,店里无人时她会唱一唱“悲曲”,一种早已没人听的古调。这调子起源于祭祀,本是献给神的祭品。巫女在高台上演唱人的苦闷,祈求众神悲悯。后来演变成了娱人的演出,古调配上文人编写的悲伤诗篇,也曾风靡一时。可它幽怨深沉又冗长,让人心烦,渐渐没人再愿意听了,到今天只能苟延残喘于标榜风雅的集会中。有时铺子关门,不见顾瑂身影,她多半就是去这样的集会了。演出的酬金能帮助她维持一阵生计。

她在临花巷中实实在在生活着,又好像隐形了。人们与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她与人们维持着互不相扰的联系。

半日闲门口的竹帘自然而然分割出两个世界。

街上熙熙攘攘,她坐在店里望着出神,捏着一柄竹编团扇,一副安静而忧愁的样子,眼神中不自觉透出一点疑问,似乎不知道人们在生机勃勃的喧嚣中欣喜什么——正如别人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一只野猫突然闯进来,理直气壮在顾瑂脚边蹭了一圈宣示领地。顾瑂回过神挠了挠它的头顶,它昂起头懒洋洋喵了一声。她不懂它是不是满意,还是浅浅笑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原该不被懂得,也不必懂得别人。

“不能碰猫就别动了,回头又像伤寒一样,眼睛都肿起来。”唐楷掀开竹帘走了进来。

当然,也有些人像清道夫手里的扫帚,不知疲倦,致力于在那道无形的界限上抹来抹去,直到它模糊成一团。

唐楷就是这样的人。

顾瑂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唐楷见她笑,想来她心情应该不错,也扬起了嘴角:“笑什么?”

笑你像把破扫帚。

顾瑂当然不会这么说,食指指腹轻柔顺着小猫脑袋顶的毛,选择回答他前一句话:“没事,我吃过药了。”她爱猫,爱这种毛绒绒又喜欢躲清静的生物,尤其喜欢看它在阳光下支棱起耳朵,耳朵上伸出细细的绒毛。

可她天生不能碰猫,一碰就会涕泗横流,眼睛都睁不开。自从半日闲附近多了不少流浪猫后,她总是随身带着药,看到这些可爱的小动物出没就先服一颗,这样就能与它们亲近了。

唐楷对此不以为然,认为她是在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顾瑂当然不搭理他。

果然,唐楷撇撇嘴:“药可不能乱吃,吃多了反而要生病。”

“你帮我看着点,别让小猫跑了,我到后面去拿点东西。”顾瑂忽然起身,边往外走边对唐楷说。

半日闲的背后就是顾氏兄妹的住处。要自铺子回住处,需要经过旁边一条小路,沿着小路走过半日闲的侧墙就是一面严实的篱笆墙,中间开了门。篱笆墙与杂货铺、三间瓦房圈成了一个极小的院子。院子里有口水井,垒着灶台。正对着铺子的两间是兄妹的卧房,另一间与铺子相接的是放杂货的储物间。

顾瑂前日买了几条小鱼,挂在灶台上晾鱼干。她早想拿一点来喂猫,又怕绕回去太远小猫跑掉,正在琢磨怎么让傲娇的小猫跟自己走,唐楷来得正是时候。

当她回来时,唐楷已经坐在她平常偷懒坐的那把竹椅子上,将小猫抱在怀里挠它的下巴。小野猫眯着眼睛,伸展着四肢,一脸爽得要睡着的样子。

顾瑂不禁有点嫉妒:“我天天喂它们,一只都不让我抱,怎么跟你还挺亲。”

“同类相斥。”唐楷笑眯眯揉着小猫翻出的肚皮。

“你说什么?”顾瑂没听懂,俯身在小猫面前摊开放着半条小鱼的手掌。

小猫马上翻起身叼走了鱼,还在唐楷裤子上拖出一小片油渍。趁着这功夫,顾瑂忍不住轻轻抚了抚它的背脊。

手感比缎子好多了。

吃饱喝足的野猫欢快地打了个滚,从唐楷腿上跳下去,大摇大摆跑出半日闲打架去了。

顾瑂看着它毛茸茸的背影笑了笑,起身坐到柜台后,边低头翻找边说:“京衙今天这么闲?”

“旬休啊,京衙总不能累死我们。”唐楷懒洋洋凑到柜台边,盯着顾瑂饰着珍珠的发髻,将一张红帖轻轻放在她面前。

顾瑂仰头,皱了皱鼻子,笑道:“哟,换了,松烟墨。”

唐楷笑着点头:“他们说南铺的松烟墨最好,色泽饱满,香气深沉,写出字来都格外郑重。”

顾瑂复又低下头去:“你觉得我不答应你是因为墨不好?”

唐楷往柜台上一趴,探头探脑想看看她到底找什么,这时厚厚一摞书便落在柜台上,扑起的灰尘呛得他咳了两声。

“你这是要干什么?”唐楷问。

“填词,”顾瑂又拿出几张纸,面色冷淡,兴致缺缺,“应了王翰林的雅集,他说不要旧曲旧词,要唱风花雪月,才子佳人。”

唐楷隐约知道她在说悲曲的事。他没听过,不太关心,从那一摞书下将自己的红帖子抢救出来,倔强地放在那摞书最上方,可怜巴巴道:“我知道你不在乎墨也不在乎字,但给你的东西,我总希望是最好的。瑂姐,我费了好大劲,写了好几次才满意,你赏脸看一眼呗,这墨真的不一样!”

顾瑂拿他没办法,翻开泛黄纸页上扎眼的红色,乌黑亮泽的字果然比之前都显眼:

“愿结两姓之好,以期百年之欢。诗咏好逑,非为德化,情动于衷,始书宜家。才微命薄,难许高门之焕;君子笃行,敢诺相守终年。伏乞瑂姐垂青,缔结鸳盟,自今而后,千里咫尺,死生无阂。”

一封求婚书。

“写得很好,”顾瑂将它合上,语气平淡,“但不必再写了。我不喜欢拒绝的话重复一次又一次。”

唐楷委屈得很,像流浪狗垂下尾巴:“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一颗真心,偏偏被人像废纸一样蹂躏。哼,我若掀开这竹帘说自己要招亲,恐怕半条街都能围上来。可有的人,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那你掀开帘子去说吧,看他们是围上来说媒还是围上来看傻子。”顾瑂眼皮都不抬。

“他们围上来说你是傻子,”唐楷不服气地嘟囔,“这么好的人都放跑了。”

顾瑂被他的“没脸没皮”逗笑了。

确实,出了半日闲的门,唐楷是金乌城中人人艳羡的青年才俊。二十岁春闱得中,文章策论极出色,吏部天官大笔一挥直接补了京衙刑曹的缺。

京衙刑曹不是一般小吏。

沚国以前朝国主张氏所建的金乌城为京城,另有崇峻、青离、灼华、海崖四州。

立国时,国主赵旵一改张氏粗放的治国方式,建立了精简完备的官制。

中央设司理院统筹政务,下辖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六部向上协助三省,向下统领地方事物。另有枢密院执掌兵权,度支院管理财政。司理、枢密、度支三院由国主直接管辖。

地方上,金乌城和四州均设有理政的衙门,以金乌城的京衙为最高,听命于吏部,各州衙门要定期向京衙汇报。

京衙及各州衙门的最高长官为司理一人。各州衙门司理以下有两名属官,管理一切事物。京衙则有六名,分别为:吏曹、户曹、礼曹、兵曹、刑曹、工曹,分管吏人任免、钱粮赋税、典礼卜算、征兵征丁、刑狱断案和工屯虞水。

唐楷二十岁当上了京衙属官,可谓史无前例,一时风头无两。多少官绅踏破门槛想把自家闺女嫁给他,甚至传说京衙司理都曾把他叫上门暗示自己侄女云英待嫁。可唐楷不为所动,偏偏痴情这个大他两岁的顾瑂。

顾瑂当然长得不错,身材匀称,面容姣好。可美貌鲜灵的姑娘那么多,她算不上国色天香,脾气还那样古怪。

是顾瑂另有背景,是唐楷中了邪法,还是两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仇?

临花巷中流传着诸多猜测。

半日闲西边有一个茶棚,里面的茶博士对这些离奇的想象嗤之以鼻。作为见证者,他无疑在这段闲话上最具权威。

他拎着注水的茶壶凑到正议论顾瑂是否狐媚托生的茶客中间,煞有介事道:“唐楷喜欢顾瑂不是完全没有来由。唐楷的命是她救的。”

大概是去年深秋吧。

顾瑂去给某宅娘子送香粉回来,路过临街一间药铺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妇人正在向店主赊药。那妇人说自己儿子突发急病快要死了,他们母子逃难到此身无分文,希望店主发发善心。店主见惯了装可怜讨药然后私下倒卖的骗子,冷笑着说:“看你这样子就算治好了病也难免饿死,还是让你儿子走得痛快点吧。”店门口的顾瑂觉得他太过刻薄,紧皱眉头在柜上放下几枚铜板:“把药给她吧。”店主识得顾瑂,“好心”把铜板推了回去:“小二姐不开药铺,这里面的玄机太多了。怜悯之心一起,就要破财啊。”挤眉弄眼暗示那妇人是骗子。顾瑂轻轻摇头,又一次点了点柜上的铜板:“把药给她吧,不够我再添。”店主无奈冷笑,心想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收了铜板,把药包好丢在了柜上。

顾瑂收了药,见那妇人眼已花,扶她回到了栖身的草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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