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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雍都之困(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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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四·至亲

四月廿八,正午,雍都偏殿。

“你来笼络文、殷各国之力以抗衡祯国,寡人扶你登上祯侯之位,届时,你我再续丰泽之盟,两国交好如初。”厉伯说。

山筠点头:“一言为定。”

“需要订立契约吗?”萧黎拿出一块白色的绢帛。

赵息摆摆手:“不必了,主君相信明景君的为人。此外,我们也会派兵护卫在明景君左右。”后一句分明带着威胁意味。

山筠突然说:“厉伯,我有一不情之请。”

“哦?什么不情之请?”厉伯皮笑肉不笑。

“见齐项子。”

乱国时,女子出嫁后在姓前冠以夫家之姓,齐项,指的是“夫君姓齐的项姓女子”。“齐项氏”可以有很多位,但“齐项子”只有一人。她的名字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曲冠九国、律绝天下的大琴师——项婉?”厉伯问。

“正是此人。”

“明景君,我想你对自己的处境不甚清楚:你是人质,人质没有资格提要求。”

“既然如此,”山筠双手垫在脑后躺了下来,“合作破裂。”

“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厉伯低声说。

山筠闭上了眼。

厉伯摸着胡子思索了很久,挥挥手,赵息退了出去。

锦衣玉貌、气质高雅的项婉低着头,纤纤玉手拨弄着琴弦,山筠、萧黎、还有一位盲眼老人跽坐在她面前,厉伯和赵息坐在另一边,冷眼看看着山筠。项婉调好琴弦,对山筠微笑示意,清雅的琴音如流水般流泻而出。所有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一曲终了,赵息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样的琴曲,难怪明景君宁死都想听一听。”

可山筠居然没有半点陶醉其中的感觉。他挑眉,问旁边的盲老人:“都记下了?”

盲眼老人却已是难以自持,微张着嘴,泪水划过脸上的沟壑。老人颤抖着写完最后一笔,放下笔,双手奉上绢帛:“《猗兰寒霜操》名不虚传,人生得闻此曲……死而无憾。”萧黎上前,从盲眼老人手上接下绢帛,拿给项婉过目。项婉看了一眼,温婉地点点头。

赵息凑上前去,绢帛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字,都是琴曲的指法,如按某弦的几徽几分,某处需停顿几许……萧黎将绢帛卷好,走到厉伯前。

山筠振声说:“厉伯见谅,我此行前来,为的就是这《猗兰寒霜操》的琴谱。希望厉伯允许我将琴谱送往文国。”

项婉掩面而笑:“明景君确实不像是知音之人。”

“予一寸,进一尺,贪得无厌,是否有负你明景君之名?”

“随你怎么说,五月望日,琴谱到不了文国舜县,我杀了你。”山筠说。

“不不不,明景君并非这个意思,”萧黎恨不得捂住山筠的嘴,“是这样的,五月十五是琳琅公主的生辰,您也知道明景君有多心疼他这妹妹……”

琳琅公主山瑶,是祯国先君最年幼的女儿,也是最受二皇子山筠溺爱的妹妹。山瑶十岁生日时,被山筠带到一座水榭。山筠一声令下,上千只大鹰拉着水榭升上天空。山瑶非常高兴,扒着栏杆俯瞰大地,又见到数以万计的白鸟飞了起来。此时地上的人仰头,看到了一大片流动的白云,白云之中有一座亭榭。

时人无不艳慕,用“鸢引飞榭,万鸟行空”形容明景君对妹妹的宠爱。

厉伯的表情很有深意。“送琴谱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不能让你去送,”厉伯指了指萧黎,“你也不可留在明景君身边。”

“那他去哪儿?”山筠问。

厉伯说:“跟着寡人,寸步不离。”

赵息神色微变,厉伯分明是动了爱才之心,想将萧黎笼络进身边。他按耐住内心的焦躁不安,想看看明景君的态度。

让人没想到的是,明景君爽快地答应了。

萧黎不卑不亢地对厉伯行礼:“我们随行之人,其中有一位叫陈猗的,还请厉伯将此人带来。”

陈猗被两位士兵一左一右架了进来,此人贼眉鼠眼,衣衫褴褛,左边脸颊刺着一个“囚”字。陈猗本来双目失神,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可一见到山筠,眼中忽然就有了生机。他“扑通”地跪在山筠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明景君,明景君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他们将我们关在大牢里,天天打我骂我,还不给我们饭吃,我们犯了什么事……”

山筠给了他一巴掌。陈猗被打懵了,难以置信地望着明景君。

“不许哭。”

萧黎拽着陈猗的衣襟,费劲地把他拎起来,把那卷绢帛递到他手里,用全场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将这份琴谱送到文国舜县,越宁君府上。”陈猗扫视了一圈,明白了明景君的处境,茫然地点点头。他又被士兵带走了。

“事不宜迟。”萧黎叮嘱了一句。

另一边,厉伯附耳对赵息说了什么,赵息应答几声,悄然离去。

“明景君,如果没事,寡人就先走了。”厉伯笑了,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

“请便。”

萧黎跟着厉伯出去,临走前回头对山筠说了句:“请明景君保重。”

项婉也默默收拾起古琴,将要离去时,却被山筠叫住了。

“你说,瑶儿看见琴谱会不会开心?”

项婉想了想:“兄长被困在异国他乡,做妹妹的怎么也不会开心吧?”

“也是,”山筠自嘲地笑笑,“你走吧。”

项婉仪态万方地行礼,迤迤然走出偏殿。

山筠背对殿门坐着,偏殿的门慢慢被关上,阳光越来越狭小,最后一丝不剩地被隔绝在殿外。空旷的殿里只剩下山筠一人。

“四弟。”山筠像是在呼唤谁,声音轻得如同一根蚕丝,落在地上再也看不见了。

同时,祯国岁城,大殿之内。

须发皆白的官服老者气冲冲地走进殿内,手上握着一柄宝剑。殿上有一幅凤凰衔枝的壁画,壁画前坐着一人,望见那人时,老者突然愣了一下。

“亚父为何如此气愤?”祯侯穿着粗麻布制成的袍服,粗陋破烂,浑身白色。这是亲人去世时才会穿上的丧服。

老者不去想他为何穿这身衣服,站到祯侯面前,用剑指着他:“仓廪怎么空了?那些粮草去哪了?”

祯侯用手指捏着剑尖,将剑移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既然要出兵,粮草自然应该提前调动。”

“出兵?往何处出兵?”

“厉国。”

“你兄长还在雍都!你此刻出兵,他怎么办?”

“亚父您真是糊涂了,他不在雍都,孤还不出兵了呢,”祯侯诚恳地说,“还有,那不是我兄长,是明景君。”

“你你你你……”亚父嘴边髭须不断震颤,气血翻涌,几乎要握不稳手中的剑,“你怎会变成这幅模样!”

“哪幅模样?亚父,先君赐你剑履上朝,可不是让你拿剑指着国君的。难不成你想谋逆?你想杀了孤?”

“铛——”宝剑脱手,落在地上。

亚父甩手给了祯侯一耳光:“混账!”

祯侯示意冲上殿来的侍卫停止。他转过头,阴冷的目光盯着亚父,啐出一口血沫。亚父冲上来拽他:“走,跟我去祖庙,让你父亲的亡魂看看你这幅样子!再去跟厉国和谈,向厉伯道个歉,把你兄长平安地接回来!”

祯侯任由亚父拉拽自己,岿然不动:“亚父,孤只说一遍:你走吧。”

“我走?我走了,眼睁睁看你害死自己的兄长?我走了,眼睁睁看你把祯国闹得天翻地覆?”

祯侯突然站起身,亚父一个不稳,趔趄着摔倒在地。

祯侯踱到亚父面前,弯下腰,对怒气冲冲的他说:“亚父,您可知孤今日的丧服是为谁而穿?”“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亚父突然瞪大了眼,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鲜血从他嘴角流出。他低头,自己的胸前插着那把剑,剑身穿过身体,又从背后透出来。

祯侯一寸一寸拔出剑,在他耳边悄悄说:“是为你。”

亚父满眼惊骇地倒了下去,他的血还在流,血泊逐渐蔓延开来。

祯侯的半边脸和半边身子都被亚父的鲜血染红,他一只手紧紧攥着那柄剑,另一只手擦了擦脸。“孤……杀了亚父,孤杀了亚父,哈哈哈哈哈,杀了亚父,哈哈哈哈哈哈!”

祯侯站在血泊中狂笑,笑声可惊可怖。可笑着笑着他又哭了起来,先是小声啜泣,紧接着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我杀了亚父。”他松开剑,跌坐在地上。

白色深衣的俊美男子又悄然来到祯侯身边,祯侯抓住男子的衣襟放声痛哭:“徐忌,我杀了亚父……”

徐忌安抚着祯侯,对凑上前来的侍卫说:“传下去,亚父受明景君蛊惑,竟欲行刺祯侯,被毙于大殿之上。即刻下葬,礼同先君。”

其五·暗流

四月廿九,雍都,城门之内。

换了身衣服,扛着个褡裢的陈猗,在城门前停下,忽然回头,望向城门口广场中央的高台。台子上放着一面巨大的鼓,鼓面绘着状如巨牛、一足而无角的神兽,神兽张开大口,仿佛对着天地咆哮。

“好霸气的鼓啊。”陈猗情不自禁地感慨。

“相传第一任厉伯沿着洛水溯流而上,在群山之间猎到了一头巨大的夔兽。厉伯剥下兽皮制成战鼓,又打磨兽骨作为鼓槌,就有了这面夔鼓。三百年来,每有战事发生,这面夔鼓就会被敲响,夔鼓一响,整个厉国都能听见。”赵息礼貌地解释着。

“原来如此。”

陈猗收回目光,大声说了句:“到这里就可以了,赵大人留步。”

“厉伯有令,必须送你活着出城,”身后的赵息揣着双手,满脸冷漠,“距离城门还有几步。”两名带甲卫士护在他两侧,腰间挂着刀鞘,背上背着长弓,一看就是军中精锐。

陈猗一动不动。

“活着出城?”

“不错。”

“那是不是意味着,”陈猗伸出手指,挠了挠脸上的刺青,“一出城,我就得死?”

忽然间,二十位汉子窜出,井然有序地将他包围,每个人手上都握着刀。路人见这些人满面煞气,连忙从旁边绕过,街边的店面也识趣地封上了板子。宽阔的街面一个旁人也没有,阵阵微风吹过,尘土飞扬。

“不错。”赵息笑着说。

“连出城都等不及,岂不是违抗厉伯的命令?”陈猗环顾左右,丑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他将褡裢放在地上,双手垂下,俨然失去了抵抗的心思。

见陈猗已经认命,赵息嗤笑一声:“怪只怪你自己命贱。”

“命贱……”陈猗看向赵息,“临死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赵息大发慈悲:“问吧。”

“厉伯不想有人离开雍都,为何答应明景君的请求?厉伯如果想我死,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何必放我到城门口再杀?万一我逃……”

“你的问题太多了。”

“好吧,我只问一句:要杀我的并非厉伯,而是你赵息,是也不是?”陈猗眼神凌厉。

赵息似乎有些惊讶,他定了定神,心想:明景君身边果然没有庸人。赵息内心深处隐约有一种不安的预感,他觉得明景君和那个萧黎没安好心,这两人一定在谋划些什么。这个其貌不扬的陈猗就是计划的一环。谁知道他会不会偷跑到祯国去报信?与其放这么大的变数出城,不如……斩草除根,一个小小的陈猗,出了点意外死在路上,谁也没法追究。赵息冷笑,既然猜到是我想让你死,那便更不能留你了。

“是,又如何?”赵息倨傲地说。

出乎意料,陈猗竟然松了一大口气,他猛地转头,看向二十位壮汉。壮汉们立刻警觉起来,握紧手中明闪闪的刀。

陈猗“扑通”地跪下来,带着哭腔,对壮汉连连磕头:“各位大哥!各位好汉!你们可都听到了!这不是厉伯的命令!是他擅自让你们杀我的!他对厉伯阳奉阴违!你……你们杀了我,厉伯追究起来……你们也要受罚的。大哥,好汉,我就是个小人物,我不过是条走狗,汪汪汪,你们行行好,放我出去吧?我保证不去厉伯那揭发你们……”

壮汉们面面相觑。赵息以手扶额,挥挥手:“杀了,扔到城北乱葬岗。”是自己多虑了,赵息转身离去。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惊呼。

赵息猛地回头,陈猗将一个壮汉撞开,如离弦之箭冲向城门。“拦住他!别让他出城!”赵息厉声道。

壮汉立刻奔向城门,陈猗虽然冲得很快,但似乎体力不支,逐渐被壮汉追上,一个速度更快的壮汉绕到陈猗面前,身体挡住城门,挥刀便砍!

壮汉砍了个空。

陈猗猛地刹住身形,脚下扬起沙尘,突然转身,背对着城门飞奔!谁能料到他会反向奔逃?追赶陈猗的壮汉反应慢了一拍,瞬间被陈猗摆脱。陈猗冲向身后几名壮汉,闪转腾挪,避开他们的劈砍,速度之快,只看到一道残影从眼前闪过。

“他娘的,跟个猴子一样!”

“保护赵大人!他的目标是赵大人!”

不等壮汉提醒,赵息身边的甲士早已取下长弓,向陈猗射出两箭。陈猗灵巧地闪躲,羽箭擦着他的脸飞过,“咻”地破风声响在耳畔。

陈猗速度太快,眨眼间就已逼近,右侧甲士扔下长弓,伸手拔刀,拔到一半,被一只手按回去,刀身与刀鞘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抬头,近在咫尺的一张脸,脸上有一个“囚”字。

甲士凌空倒飞,重重摔在地上,胸口的甲片被砸得凹陷了进去。

左侧甲士将赵息往后一拉,抽出腰刀,斩向陈猗。陈猗擒住对方手腕,上前猛地一靠,甲士被撞得倒退几步。

陈猗从甲士手中夺下腰刀,舞出一阵刀光,压在赵息的脖子后。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赵大人!”

“赵大人!”

“别动!谁也别动!”赵息呵止想冲过来的壮汉。

陈猗站在他身侧,剧烈地喘着粗气,握刀的手却很稳。刀刃贴着自己的天柱骨,这是个很准确的位置,从这一节颈骨发力,人的头颅能被干净利落地砍下。赵息的皮肤感觉到一阵冰凉,背上的寒毛立了起来。

“你若是杀了我,”赵息咽了口唾沫,“明景君也会受到牵连。”

“我自己都快死了,还管什么明景君?”陈猗舔舔牙齿,看都不看他,“谁杀我,我杀谁,我这人就这么简单。”

“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逃出去?”

陈猗偏头睨了他一眼,赵息心里发麻,这分明是看死人的眼神:“大不了一命换一命。”陈猗右手缓缓用力,刀刃割破了赵息脖子后面的皮肤,鲜血慢慢渗出来。

“停停停!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给你!”赵息连忙说。他终于明白,这是个亡命之徒,跟亡命之徒是没法讲道理的。

“一匹最快的马,够吃十天的干粮。”

“给他!快去!”

个子矮小的老马倌牵来了一匹枣红色的牝马,肌肉矫健,鬃毛顺滑,陈猗一眼就看出这是匹好马。马倌怜爱地摸着牝马的脖子,马儿似乎通人性,也蹭了蹭他。老马倌对赵息说:“赵大人,此马名叫‘飞霞’,是马厩中最快、耐力最好的一匹。”马背上放着两个布袋,满满当当的,里面装着干粮。

赵息小心翼翼地说:“如何,陈……陈大侠,可以放了我吗?”

陈猗将赵息踹翻在一边,潇洒地翻身上马。他骑在马上,左手攥着缰绳,右手将刀收入自己腰间,高声对赵息说:“赵大人,我的命也不是很贱……”

老马倌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猛地扎进陈猗大腿!

陈猗面色一变,踢开老马倌,一夹马腹,飞霞“咴——”地长嘶一声,向城门冲去。赵息大喊:“关城门!关城门!”

雍都的城门缓缓向内关闭,陈猗在马上颠簸着,强忍伤口的疼痛,一边扫开飞矢,一边操纵快马奔向城门。两道城门形成的缝隙越来越小、越来越小,陈猗大喝一声,名马再次加速,在最后一瞬冲出雍都,如一片赤色的云霞飘然远去。

侍卫向赵息请示:“赵大人,我这就派人去追!”

“追?什么马追得上飞霞,”赵息揉了揉腰,咬着牙说,“你,为何不刺那畜生!马若是留下了,人还能跑到何处?”

老马倌爬过来,对赵息磕头:“赵大人恕罪,小的也想,可……可飞霞是我从小喂到大的,小的……实在下不去手啊……”

赵息气不打一处来,想踹老马倌一脚,抬抬腿,又不忍踢过去。他拍拍身上的灰尘,叹了口气:“此人不除,必成大患。”

殷国国都,皇宫大殿之内,年迈的殷王坐在首座,背后是整面玉石墙壁,墙壁凿刻着一条威武的赤龙,被祥云所围绕。

殷王瘫坐着,张大嘴,歪着头,无声地傻笑,衣襟被自己的口水打湿。宫女凑上来擦了擦,手却被殷王攥住,狠狠咬了一口。宫女吃痛,又不敢叫喊,咬着嘴唇,泪珠大颗大颗掉下来。

“呵呵呵呵,猪蹄,好吃,好吃……”殷王甚至嚼了嚼。宫女感觉手掌要被咬断之际,一只白净的手从旁边伸出,强硬却不粗暴地撬开殷王的嘴,宫女飞快地抽出手,她的手已经血肉模糊,隐隐能看到两排牙印。

宫女看向那只手的主人,此人面目俊朗,有一双比女子还美的丹凤眼,却丝毫不显得柔媚,举手投足间衣袂飘飘,清逸如仙人。宫女哭着对那人磕头:“多谢季灵君,多谢季灵君。”

“带她下去包扎,这可不是小伤。”季灵君温柔地说。

宫女被带走了。季灵君拭去自己手上的口水,拉着老殷王干枯的手,坐在他身旁:“父王,儿子来看你了。”

殷王却不搭理他,咂咂嘴,有些遗憾的样子。

季灵君继续说:“祯侯与厉伯将有一役,事出于明景君,儿子思前虑后,这其中或许有利可图——父王,您说,儿子应该插手此事吗?”

殷王看向季灵君,双眼一片空白,他早就瞎了,又怎么看得到自己的儿子?殷王张张嘴,含糊地说出几个字:“我……猪蹄……吃……”

季灵君摇摇头,起身走出大殿。每踏一步,就经过一位大臣,每经过一位大臣,那位大臣就跪下来,高呼一声:

“恭送季灵君!”

“恭送季灵君!”

“恭送季灵君!”

踏着此起彼伏的高呼声走出皇宫殿时,左右已经跪了两排大臣,形成一座直桥,桥的这头是季灵君,另一头是痴愚的殷王。

季灵君招手,內监来到他身边:“替父王更衣。”内监“喏”了一声,绕到殷王身边,立刻闻到一股恶臭,他捂住鼻子暗暗咒骂:这老傻子,又在大殿上屙屎!也不知季灵君怎么忍得住。

季灵君走出皇宫,站在自己漆绘着赤龙族徽的车驾前。一名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季灵君身后,一身劲装,腰间佩剑,眉心有火烧的疤痕。

“公子,有一言,白琥不知当讲不当讲。”

“世上没有不当讲的话,只有听不进话的人,”季灵君说,“说吧。”

“公子为何每次都要来问询主君?”

“做儿子的请示自己的父王,不是天经地义吗?”

“可主君都已经这样,”白琥咬着嘴唇,“恕白琥多嘴,公子若将主君取而代之,早就可以一统殷国,又怎会受到各方掣肘……”

“白琥。”季灵君转身,白琥立刻住嘴。追随公子这么多年,白琥从没在公子脸上见过这样严厉的表情,印象里的公子总是一副眉眼带笑、温文尔雅的样子,手上捧着一卷书册。

“这种话,以后不可再提,不,想都不能想。”季灵君以不容置辩的语气说。

“遵命。”白琥抱拳行礼。

“我交代之事可办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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