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呃…
“我去趟洗手间。”
女人起身,身体摇晃几下,随即平稳地向酒吧后面走去。她步态轻盈,无声无息,李哲偏头看着她,脑海中冒出几个字:
这里物理题目中常出现的、没有摩擦力的小木块,它理应在某个光滑的平面上静默地向前滑动。
但停止了,这不是什么快乐的事。
“你们这是…”
看到女人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沉默了许久的胖老板终于开了口。
他在吧台对面坐下,李哲看着他的脸,感觉自己的眼前有层层海浪在浮动。
“刚认识,第一次见。”
李哲低头抿酒。
“网上认识的?”胖老板来了兴趣。
“嗯。”
“给我看看,你们现在小年轻都玩啥。”一只胖手招了招。
“喏。”
李哲划开手机,点开屏幕上“社交”程序框,五颜六色的社交软件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玩得挺花。”
胖老板掏出手机拍了张照,打了唇钉的嘴唇嘬出一声意义丰富的声响。
“正常社交而已。”
“来一根?朋友从泰国带回来的。”
胖老板递过烟,李哲拿起来闻了闻,这是一支正常的香烟,没有添加什么违禁的东西。
“你留过学?”
胖老板皱了皱鼻子。他没想到李哲懂这里面的道儿,也没想到他是个这么谨慎的人。
李哲一笑,点了烟深深吸了一口后才说:“英国待了一年半,没读完。”
其实他根本没去过英国,只是他不会对韩超说实话。
“看来不怎么开心。”
“确实不怎么开心。”
“那个,什么打算?”胖老板朝酒吧后面撇了撇嘴。
李哲摇摇头,说:“还是那句话,我不喜欢麻烦。”
“啧。”
胖老板咂着嘴,酒吧后面传来马桶抽水的声音,他挪了挪身子,左眼的眼皮跳动着。
“抓住机会吧老弟。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这身材,这长相,配你是够了。”
“放屁。”李哲吐烟,烟雾中,他并没有没抬起头。
女人掀开门帘,款款走到吧台边,在李哲的身边坐下。胖老板低头,从冰桶里捡了块冰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继续擦着手边的那几个杯子。
“聊什么呢?”
女人挑了挑眉,目光在两个人的脸上打了个来回。
“呃…”
“男人会聊的那些事。”
李哲抽烟,避开了女人的眼睛。
“那就是一些下流的事情呗。”女人拿过李哲的烟盒,给自己敲出一支烟来。
她真聪明。
或许是偷听过。
李哲谈了弹烟灰,目光探了过去,“那女人呢,一般都聊什么。”
“女人…”
“女人分两种情况。”
女人补了妆,湿润的红唇含着烟,纤长的手指拢在脸前,如一副上好的扇面。
她好久没做指甲了。
李哲看着她的指尖,鼻翼微微翕动。
“哪两种?”
明知道她是在勾自己的兴趣,他还是问了。
“当她们表现得很体面的时候,就是在谈下流的事。”
“当她们表现得很狼狈的时候,就是在谈上流的事。”
李哲皱了皱眉,“男人不也是一样吗?”
女人摇了摇头,说:“男人永远下流。”
李哲有些不舒服整理了一下衬衣的领口。
她应该不是说我。
是说那个给她戴上婚戒的人。
紧接着,他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她酒醒了,梳了头发,补了妆,整个人神采奕奕地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当她们体面的时候——
哦,现在事情要往我不能控制的那个方向发展了。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女人看着李哲的脸,笑了起来。
李哲摇了摇头,他有些恍惚地看着窗外不断垂落的雨线,感觉女人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叫的地方传来。
“喂?”
“你多了?”
“你真不知道我叫什么吗?”
女人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嘴角微翘,露出小孩子那种幼稚的得意。
这有什么好笑的!
而且我也不想知道你叫什么。
李哲沉默着喝了口酒,双眼用力地将目光抛向窗外,让它们摔入漆黑的雨夜。
“我不知道。”
李哲揉了揉眼,因为困倦,他的眼里有了些分泌物。
雨线淋湿了我的眼。
于是模糊了整个世界。
草,我是个天生的诗人,适合待在老年大学的那种。
他心里想着。
诗人,一个和风尘女子、香烟以及酒精格外搭配的词语。
今天这里没有风尘女子,但是有太多诗人。
“你会知道的。”
耳边吹来一阵热风,女人俯身贴在了李哲的耳边。
“我不感兴趣。”
“我不需要你感兴趣。”女人眨了眨眼。
李哲侧身,眼前的女人画了眼线,是刚刚补上的。
她轻佻得和一个诗人很般配。
李哲举起杯子微微晃动,杯子底的那颗酸橄榄像一个被斩下来的高傲头颅,骨碌碌地在杯底滚动着。
“干杯。”
女人举杯,撞向李哲手中的酒杯。
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李哲吸了口气,隔着酒杯看着身边的女人。
麻烦。
一团迎面而来的麻烦。
“我今天一定会知道你名字的,对吧?”
他放弃了。酒精和尼古丁给了他懈怠的勇气。
女人点点头,嘴角微翘,说:“毕竟都这么晚了。”
她说着看向雨夜,窗外人影消匿,汽车前灯划过的频率也低了下来。
李哲敲出两根烟来,喉咙翻滚,想笑,又笑不出来。
“是啊,这么晚了。回去也不方便。”
“是啊。”
这种学生时代的三流把戏,想来是许多人性生活的序章。
女人转过头来,两人相视而笑,表情浮夸,却格外安静。
吧台后的胖老板抬了抬头,两道粗重的眉毛下意识地挑起,他站起身,擦好最后一个杯子,然后放进柜子。
窗外,夜渐渐深了,雨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远处,颜色各异的眼睛渐次合拢。风穿过街道,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如同这座肥大的城市在睡前的最后一声叹息。
该走了。
李哲拿出那颗杯底的酸橄榄,放进自己的衣兜里,身边跟着这个他不知道姓名的女人。
这个晚上,李哲的确知道了这个姑娘,不对,是这个女人的名字。
她叫许萌,他是在那家四星级酒店的前台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