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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秘密(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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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息瑶在颠簸的马车中惊醒过来时,她哭喊出声:“母皇!”

“瑶殿。”浮词赶紧捂住她的嘴巴,抱着甄息瑶的身子。“仆在这里,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甄息瑶惊恐地摸了摸四周,这里很黑,黑到不知道空间有多大,或者有多小。她感觉到自己在快速移动,急得又问:“浮词,这里是哪里?”

“瑶殿,我们在马车上,小点声。”

黑暗中,浮词的眼里透着害怕。甄息瑶意识到什么,愣愣转过头,看向伸手不见五指的前方。

“咻咻,咻咻。”风呼啸。

“哒哒,哒哒。”马车在行走。

“哼哼,哼哼。”甄息瑶喘着气。

她的眼睛逐渐适应漆黑的马车内部,也瞥见了一条非常狭窄的缝。

缝隙的外面,是马妇的背影,衣服上尽是血迹。

甄息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有很多情绪互相攀比、疯狂生长,却无从发泄。

她记得,她已经死了。

可是现在好端端坐在这里,答案不言而喻。

那个人,留了她一条命。

只是,这样吗?

马车要驶往何处?

甄息瑶和浮词的处境真的安全吗?

她的拳头收拢,想起亲眼目睹母皇被甄序琅毒死却无能为力的自己,那一声声哀求嘶吼,言犹在耳。

而他,无动于衷。

自从十岁的炑宸在惟园抱着十岁的甄息瑶跳树当垫背后,他再次受伤。

甄息瑶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虽然叫他不准声张,但隔天还是带着药瓶和药包来鼓吉宫了。

鼓吉宫的人很久都没有迎接外宾了,一窝蜂地团上去,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甄息瑶想问句话也问不上。

几分钟后,炑宸出现在人群后面替她解围:“皇主万福。天气热,里面坐吧。”

大家纷纷让出一条路。“对对对,大皇主,里边请。”

甄息瑶看炑宸无大碍,心中放心不少,而后迅速别过眼,不想和他对视。“不了,本王要回宫了。听说西庭最近发生不少工伤事件,因此青灵宫特意给大家准备了一些药物,有需要的都可以用用。本王派药也派得累了,先走了!”

甄息瑶撒谎之后,转手把药物塞进身旁的侍女手中,然后匆匆离开。

“谢皇主!”炑宸追出宫门,在身后大声致谢。

甄息瑶一顿,想要回复什么彰显内心坦荡,却在这关键时刻找不着词,沉默太久反而显得心里有鬼。她索性回身准备胡诌两句,不想有三五宫仆闻言皇主来了便走出宫殿看热闹。

她不想被人看到出现在鼓吉宫附近。

更不想被炑宸发现她实则只给鼓吉宫送了药,从而联想到她的心思。

甄息瑶望了他一眼,甚至来不及回应一个笑容,便低着脑袋迅速走开。

一周后,她再次拜访西庭,以正儿八经的名义。彼时临近新年,东庭各宫除旧迎新,准备丢弃闲置物品。甄息瑶灵光一现,挑拣出还能使用的东西,把它们捐助给缺锅少盖的西庭。既能物尽其用,也能照顾西庭,皇后没有反对。

甄息瑶亲力亲为,挨庭挨院地问候妃嫔和宫仆,把一车车的物资卸在了那些宫殿里。可是她逗留的时间都不长,每一宫差不多三十分钟而已,如果有茶喝就多留一刻钟。一直来到最后一个宫殿,甄息瑶觉得天色还早,加上奔波了一天的疲累,便在那里呆久了一点。

她才不会承认她是故意把鼓吉宫留在最后一个的,明明就是因为鼓吉宫在最西边嘛。

甄息瑶终于再次见到锦妃。褪去了华衣和浓妆,神智不似普通成年人复杂的锦妃,拥有一份纯真的美。

锦妃不记得甄息瑶了,不记得自身不被甄息瑶喜欢,还曾经在诗鹰宫与她这位寿星置气。

甄息瑶觉得感慨万千。一年前憎厌的人,一年后,她竟可以握住对方的手,心平气和道:“锦妃娘娘,多多保重身体。”

红日西沉时,天泪也倾盆。

由于甄息瑶早前打发走了送完物资站着干等的皇仆,浮词只好先行打伞回宫,像一只落汤鸡,发着高烧差人抬轿子来接甄息瑶。

轿子太大进不了鼓吉宫,只能在外面候着。从正殿步行到大门,要经过露天的庭院。溪谦刚在外头打开伞准备迈进鼓吉宫,没过几下就被大风刮走,人也随即追起伞来,全然没听到甄息瑶喊她别跑了小心滑倒。而在里头的鼓吉宫一众人等见状,纷纷跑回奴舍找伞去,打算由她们来护送大皇主上轿。

甄息瑶静静地站在屋檐下等待。与所有向下坠落的一切背道而驰,她的眼神逆着夕阳和雨水的方向,朝守望楼看上去。

早已全身湿透的炑宸坚守着岗位,不知已经看了她多久。

日后的甄息瑶曾经无数次想起这一刻。

她想,如果他没有在她看向他之后转身下楼,没有带着蓑衣笠帽油纸伞走到她面前,她不会知道,这是一场注定只能路过不能相拥的雨。

他可以忍受自己一身湿漉漉,却不能见她淋一滴雨。

如果他没有转身下楼,没有带着全套雨具走到她面前,她不会这么确定,这是一场注定要开始的旅程。

以她问出这句话为起点:“你想念书吗?”

如果他没有下楼,没有走到她面前,她不会下定决心说服自己,这是一场注定会赢的战争。

因为他喜欢她。

在甄息瑶表达对炑宸的受伤很愧疚之后,皇后最终抵不过女儿的软磨硬泡,允许炑宸成为大皇主的书童。

自此以后,炑宸每个上学日都会站在诗鹰宫外等甄息瑶起身,然后陪着皇主的轿子去北庭书院。

炑宸和其她书童一样,安分地守在一侧,偶尔甄息瑶缺什么了,便去给她拿来。

月考那日,甄息瑶在试场外温习,背错一个字被炑宸纠正时,夫子正好经过。

夫子欣赏炑宸的好学,有意照拂他,让他以后可以来听额外课。炑宸请示甄息瑶之后,甄息瑶爽快答应了。

于是,甄息瑶从一周见炑宸五次,变成了一周见他六次。来上额外课的人不多,除了勤勉的三皇主甄息璇、霧州林家的小姐和公子外,就只有大皇主甄息瑶和炑宸了。

课堂上多了空位,书童们就坐下听课,难得放松了起来。夫子也不会像平日一样严肃,会告诉这群学子们民间的故事,还有别国的风俗习惯。

下学后,甄息瑶的轿子会先穿过西庭,再回到南庭。一开始轿夫们都很不适应这个路线,因为所有主子都会选择绕道东庭,只有甄息瑶偏偏要求绕道西庭。

炑宸呢,也是令人费解。

上学前,他会先来南庭诗鹰宫等。

下学后,他会陪甄息瑶的轿子经过一整个西庭,却从来不会先回鼓吉宫,一定是等甄息瑶在南庭落了轿,才施礼回西庭。

甄息瑶偶尔也会不坐轿子,兴致来了便逗留在惟园或是鼓吉宫里,直到天黑浮词来请了才回宫。

还有极少时候,甄息瑶会命令轿夫等人不用来接,转而与炑宸步行回去。她们隔着五步的距离聊天,甄息瑶始终是话少的那方,因为她不想被他发现她的心情。

日复一日,甄息瑶对西庭多了一份眷恋,也因此想要对那里的人好。她有的,她想要他也有。她送去鲜花,送去新衣,送去各种各样的东西。为了隐藏自己的用心,每份送给鼓吉宫的东西,西庭的每个宫都会收到同样一份,诗鹰宫的开销与日俱增。

在一次独处的路上,炑宸向甄息瑶提起西庭的人开心了许多,纵然花会谢,衣会旧,但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皇主的心意。他说鼓吉宫最近种植了蔬菜,最快几个月后就可以吃上新鲜莳菜,还可以分给其她宫殿。他说三餐温饱是最棘手的问题,不过身在皇宫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饿死,为此感恩戴德。他说长鹰道的盗匪猖獗、鄂垒湖的连环谋杀和锡子城的瘟疫肆虐……

他说了很多,甄息瑶全程默不作声。

回到诗鹰宫的当晚,她躺在床上夜不能寐。她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西庭再困难也能活下去,实在不用她花如此心思。外面的世界水深火热,更需要她的帮助。

他知道了吗?

知道在甄息瑶的世界里,西庭即是他,他即是西庭了吗?

哪怕只有千万之一分的机会炑宸已经知晓了她的感情,她不会再继续。

皇宫外的世界……

她决定试一试。

从那天起,甄息瑶不再去上额外课。她会去东庭找母皇说话,会随丞相微服出巡,就是不会再去上额外课。

甄息瑶对额外课态度的转变就在短短几个月内,所以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倒是她开始频繁出入起了裒城。从一周一天,到一周三天,再到一周都不回来。

在外的游历打开了甄息瑶的眼界。她看到崎都的繁华,也看到乡城的**。她见到瘦骨嶙峋的小孩,也见到脑满肠肥的官员。初时她极不忍心,想把身上的银两全数赠给乞丐,是丞相劝她继续走下去,因为接下来的路,她还会经历更多的不忍心。

甄息瑶深受触动,回宫上奏帝后,日夜都想着为百姓谋更好的生活。

父皇说一千做一百,拨出的银两杯水车薪,她也不会黑脸相向,只是默默拿出算盘,把每一子每一分都用到最极致。

她学会堆起笑脸,半是撒娇半是恳求,请母皇和嫔妃们身体力行,开源节流,带动后宫,乃至整个纶国。

除了宫仆的月银和杂费,她将每个月诗鹰宫领到的钱全部用来购买瘟疫重灾区的医疗用品。

甄息瑶还会在课堂上屡次请教夫子,现今科举制度是否存在缺陷,如何才能培养出仁德清廉的母父官。

年复一年,她成为了一个真正心怀天下的皇主。

不是因为谁的期望。

而是因为甄息瑶的本心。

四年后。

又到了要去武场的季节。

今年的比试多了一项“耐力赛”,参赛者必须孤身进入森林,不得携带侍仆、食物或武器,赢家可获一只来自兆国的竻竺玉镯。

竻竺玉镯由白色的竻玉和黑色的竺玉合体而成。竻玉稀贵,在富饶的兆国里也属最上等的玉料。竺玉稀罕,一支百人工队在陀山日以继夜地开采,一个月内可能也挖不出一两。

如此珍奇的竻竺玉镯,相传在兆国里也只有帝王家和大户人家才能购买佩戴,寓意“所想即所得”。

本就对其她比试不感兴趣的甄息瑶,既能吃苦,也极能忍耐,硬是报名参了赛。

她在森林里呆了五天半就听到锣鼓声响,宣布最后第二位参赛者放弃了,赢家为大皇主甄息瑶。

听到锣鼓声的甄息瑶开心地向外跑,却没想脚下一滑,跌下了山坡。

锣鼓声响了足足一个小时,甄息瑶却没有出来。

浮词在森林入口喊道:“瑶殿,你赢了,可以出来了!”

几乎每一年都会作为随从出席的炑宸察觉到了异样,他推测道:“皇主可能出事了。”

“我看未必。”比赛的判长持有相反意见。“大皇主殿下可能是想继续比赛,看看自己能撑多久。”

“如果不是呢?”炑宸再次望进森林,想抛下所有冲进去找人,却不得不低头。“判长大人,如果皇主有危险,你我都担当不起。”

判长最看不惯炑宸这种靠皮相就在大皇主身边狐假虎威的人,炑宸越是要进去,他就越是要唱反调。“安全烟花的发射间隔时间是五小时一次,大皇主殿下三小时前刚发射一次。如果两小时后还没有烟花,我们就进去。”

“瑶殿向来知道事情的轻重。宣布赢家了还不出来,这不是她的作风。就算瑶殿要证明自己的忍耐力,她也会来到入口附近不跨出来,让我们都安心。”浮词是甄息瑶身边最得力的侍女,自然也了解甄息瑶,出面说情。“判长大人,瑶殿恐怕遇到了什么阻碍,请让我们进去。”

判长觉得自己的威信被人屡屡挑战,面子拉不下来,遂叫来两名壮汉挡在入口处。“森林里并无猛兽怪物,大皇主殿下在里面肯定是安全的。请浮词姑娘给大皇主殿下多点信心,两个小时后……”

炑宸听不下去了。他挥拳打晕判长,抬腿使劲踢向壮汉的小腿,瞬间解决掉三个纸老虎。

“浮词姑娘,去找二皇主和三皇主,让她们加派人手来找。我先进去救人!”炑宸撇下两句话后就头也不回地奔往森林。

彼时,甄息瑶双目紧闭,头部流血,在泥地里失去了知觉。

承邦五十五年晴雨节,纶国大皇主甄息瑶在马车中再次睁开双眼,把食指放在浮词唇上,示意两人保持安静。

浮词点点头。

甄息瑶从缝隙里看出外面还是夜晚,不利于逃跑。她试探性地用手摸起旁边的墙,确定安全了才一点一点往外摸去,深怕触碰到什么机关。

浮词见状,也摸起靠近她的那面墙。

一无所获。

这是再平凡不过的马车厢。

甄息瑶转而低头思考对策。马车还在前进,外面也听不到吵杂声,加之又是夜晚,甄息瑶决定和浮词轮流睡觉争取休息,为之后的逃跑补充点体力。

浮词用手比划,让甄息瑶先睡。

甄息瑶也用手比划,让浮词听她命令睡觉。

最终还是浮词让步,不甘不愿地合上眼。

哪里能睡得下呢?

被认识多年的人背叛,刚从鬼门关踏出来,如今连自己在哪里、要去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睡得着?

纵是如此,浮词还是强迫自己不要有太大的情绪起伏,眼下养精蓄锐,与小主逃离敌人控制才最要紧。

浮词就这样听着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睡去。

无尽的夜里,黑暗像怎么撕也撕不破的网,甄息瑶高度防备着随时跳出来的隐藏敌人,意识越来越清晰,也想起更多往事。

十五岁那年。

一次次的出宫寻访,不仅仅是赈灾和救人,甄息瑶也住过渔村、去过山区,像个普通人一样。

她看过勇敢表达爱意的女子,也见过携手同行互相搀扶的老年妻夫。

内心因而彻底变化。

她不再像十一二岁那样小心翼翼,深怕被人发现她的偏爱。她会假装一视同仁地与炑宸对望,同行时故作轻松将距离拉近至两步,甚至会心安理得地让他踏足诗鹰宫。

这些举动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与之前并无两样,因为人人都知道炑宸曾在武场救过大皇主,且大皇主从小到大都爱惜手下,对宫仆好点不足为奇。

皇后却最清楚女儿的变化,当即掐断苗头,以炑宸身兼鼓吉宫侍卫及大皇主书童两职不合适之名罢免了他的书童之责。

甄息瑶一开始很生气,却知道再生气也改变不了母皇的决定。

她会因为炑宸不再是她的书童而不喜欢他吗?

不会。

如果她喜欢一个人,她就是喜欢那个人。如果她想看见他,她就要看见他。

每每诗鹰宫的轿子经过鼓吉宫时,甄息瑶总会往守望楼看去。运气好时,他会站在城楼上,宛如高山巍然挺立。运气不好时,她会失望今日不巧,如同一颗被埋在地底的水果种子,知晓终有一天会破土而出,还是忍不住期待一抬头就看见太阳。

她是纶国大皇主,太子的第一人选。

他是西庭小太监,卑微的无名小卒。

她们本该因此越走越远,但人生短暂,时间有限。

世上有太多生离死别。

更不应该留下遗憾。

书童与主人关系的终止就像一个转折点。没了这层关系的她们,做什么都不再有借口。他无法再每天等在诗鹰宫外,却还是会从南庭绕到东庭,再到北庭办事。她无法再叫他一同陪读玩乐,却还是会坚持用西庭的路回南庭。

也正因为没有借口,每一个刻意为之的巧合,在彼此心目中,都是缓慢而汹涌的退潮。

她们在岸边纵情地狂欢。

她们在等待最后的海啸。

四年后,承邦五十五年一月二十五日。

炑宸十九岁生辰这天,他像往年一样在鼓吉宫庆祝。然后,和往年有所不同,甄息瑶让人带话,请他在笙时去惟园一趟。

甄息瑶信奉勤俭节约,即便是自己的十八岁生辰,也只是在宫里摆一桌简单的宴席而已。

炑宸不解她为何突然召见他。

她们已经快一年没有说话了。

近一年来,甄息瑶时常为百姓发声,甚至亲临当地救灾恤患,“仁善之主”的名号响遍天下。虽然皇帝迟迟不赐封号、不立太子,但不少慕名者前来求嫁,当中不乏显贵之子和异国皇殊。甄息瑶一一谢绝,称纶国繁荣安定之际,才是她考虑纳夫之时。

而另一边的炑宸,篡位计划已经接近完成,六日后的晴雨节就是纶国易主之日。他深知自己不该赴约,他可是要毁了她国家的人,怎么有脸面见她?但当他听到“大皇主”三个字时,他的身心就替他做了决定。

最后一次见面,是一年前的午后。

这么多年来,裒城的浪狗浪猫日益增加,爱护小动物的炑宸恳请甄息瑶组建收容团队,将这些猫狗绝育后,送给民间愿意抚养的人士。

皇仆总管李婵虽与鼓吉宫不对付,但对猫狗有恻隐之心。听闻甄息瑶打听裒城哪里合适的地方,脑门一拍,愉快地将仆事院的一个杂物房充当起临时收容所和绝育中心。

甄息瑶和炑宸连着几天忙前忙后,总算把裒城的所有浪狗浪猫都安置到了收容所。甄息瑶给猫猫狗狗们取了新名字,炑宸则在一边记录它们的名字、健康状况和外表等等,作领养用途。

她们两人各司其职,炑宸负责在皇宫里照顾动物,甄息瑶负责筛选领养人,由大皇主亲自把关,领养人把猫狗领回家后也不敢造次。

眼看收容所的浪狗浪猫在大家的合理帮助下越来越少,甄息瑶的重心重新回到黎民百姓这边,却也不忘时时关注收容所的情况。

某天午后,久未回宫的甄息瑶忽然拜访仆事院,想要探望新找到的小奶猫。奶猫眯着眼睛,小小一团,惹人怜惜。

忽然进来一个面生的宫女:“大皇主万福。仆是青灵宫兽医绯之,近期被调来帮忙治疗收容所的动物。”

“不必多礼。”甄息瑶抚着奶猫的毛发道:“你知道名册放哪里了吗?本王想给这只奶猫起名字。”

“回大皇主,小猫已经有名字了,叫七七。”绯之笑吟吟地回复。

甄息瑶愣了下,收容所所有猫狗的名字都是由她取的。她不在的这段时间,谁取了名字?

算了,一个名字而已,不要计较。

最重要是……七……它能平安长大。

甄息瑶还是有点不高兴,内心抗拒叫它七七。“这只奶猫好像不会叫。”

炑宸此时走了进来,见到甄息瑶不免讶异,很快便恢复如常请安。

免礼后,他笑着和绯之谈话。“绯之,你今天来早了。”

绯之顿了顿,脸颊微红接话道:“总不好让你每次等我。”

“今日青灵宫的事务多吗?”

“还好,功夫总是忙不完的。”

她们两人旁若无人地聊天,甄息瑶像个局外人一样搭不上话。

许久,绯之转向甄息瑶。“殿下,请允许仆抱过七七查看会儿。”

绯之把七七抱到被窝里,炑宸给甄息瑶搬了一张凳子,客气疏离,全程没有和她说上一句话。

屋里灯光不佳影响兽医检查,炑宸顺势打开窗。外头阳光照进来,一室明亮,炑宸和绯之相视一笑。

七七刚好“喵”了一声,炑宸说:“看到你,它的心情也变好了。”

绯之又笑了。“你会听猫语吗?”

“不会。”

“那你又知道了?”

“别人给它取名时,它一声不吭。唯独你给它取名时,它喵了好几次。之后每次见你都会发出喵喵声,还不是亲近你?”

绯之摇头。“说不过你。”

甄息瑶看着她俩融洽的相处气氛,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她觉得她像是不存在一样,每一次呼吸都没有重量,每一次眨眼都无关紧要。

似乎有一块大石头堵住了她最重要的经脉,让她不能言语,只能睁着眼睛看一切发生。

很多年前,她也曾以为炑宸喜欢同样来自鼓吉宫的烛安,经常与她同进同出,还说烛安是他宫里最好的朋友。甄息瑶为此闷闷不乐了很久,生气炑宸、生气自己,也很无理地生气起了烛安。于是她邀请烛安去武场,想了解炑宸为什么喜欢她,却惊喜地发现烛安心有所属,倏然释怀。

甄息瑶无比清楚喜欢一个人的感受。

裒城的那场大雨,她感觉到炑宸的喜欢。

自此她的喜怒哀乐,有一小部分,都被他牵引。

她一直感觉得到。

但是近日,那感觉越来越淡。

今天,她完全感觉不到了。

她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把怀疑对象绯之带到武场好好了解一番。

甄息瑶什么都没有做,还是浮词敏锐地觉察到气氛不对喊“大皇主摆驾回宫”,甄息瑶才有“逃过一劫”的体会。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

承邦五十五年生辰这天,炑宸走进惟园时正好是夜笙。甄息瑶坐在亭子里看向他,月色朦胧,伊人如故。

他不禁想起一年前将拇指指腹划出血的那一天。

绯之在甄息瑶走后意味深长道:“炑宬,你从未与我说过这么多话。”

炑宸没有回应,擦干擦净甄息瑶坐过的椅子,放到角落的阴影后就出了去。

亭子内,甄息瑶已经喝了很多酒,空酒瓶东歪西倒地陈着。

“皇主,别喝了。”炑宸抢过酒杯,看情况是问不出召见的原因了。“浮词在哪里?怎么没跟着?”

“我不知道。”甄息瑶和他独处时会有个习惯,心情好时用“我”字,心情差时用“本王”。

见她不生气他了,他嘴角旋即上扬,只一瞬又因为叛变计划收回。

“很晚了,仆送皇主回宫。你能走……”

炑宸话未完,甄息瑶扭头看到停泊在湖边的小木舟,双眼发光跑去。

“皇主,夜晚乘船很危险!加上你方才喝了那么多酒,不如……”

“我不怕!”甄息瑶推开他的手臂,跌跌撞撞登上船坐好。“而且我没醉!”说完还捂着嘴打了一个酒嗝。

“你上不上?”甄息瑶举过划桨。“不上我就走了。”

炑宸自知劝不过,亦不可能让她费力划船,只得认命地拿过划桨,坐到她的对面。

甄息瑶说:“炑宸。”

炑宸回:“嗯。”

“炑宸。”

“嗯。”

“炑宸。”

“嗯。”

“炑宸。”

“皇主,你醉了。”

“我没醉。”

“好。”

船桨划过的地方,水纹震荡。星星照着镜,月亮落下影。甄息瑶轻声叫唤他的名字,他一遍遍回以最温柔的应答。如果他可以施展真法让一切停留在某一刻,停留在他这一生最死而无憾的一刻,这是那一刻。

可是真法做不到。

他做不到。

“炑宸。”

“嗯。”

“我没有忘记。”

“忘记什么?”

“生辰快乐。”

炑宸划船的动作静止了。他望向她,对面的人脸色泛红,笑得眉眼弯弯,全然不知她醉酒后一句简单的“生辰快乐”揪得他五脏六腑都难受。

炑宸垂下眼。“皇主,你醉了。”

“我没醉。”

小木舟停在了月亮星星都不在的湖中央。

甄息瑶只好抬起头来,而后猛然站起,伸手试图俘获九重天外的光。

她起身的速度太快,小船激烈摇晃,眼看就要把她甩下湖。

炑宸一个箭步站起来扶住她,花了几秒才稳住船身。

当他重新回望时,甄息瑶两手抓着他的胳膊,和他只有半个虎口之距。

“我没醉。”甄息瑶的眼里还有克制的情感。

“好,没醉。”炑宸沉了口气,放松肩膀,彻底放弃挣扎。

“竻竺玉镯的寓意是所想即所得。可是炑宸,为什么我想要的都得不到呢?”

“我想要物阜民安,我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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