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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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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盈放声大哭,扑过来抱了她一个满怀:“如意姐,你真好!宫里的人,都嫌弃我娘只是个宫女……”

如意被她蹭了一身眼泪,调侃道:“你再哭,我也会嫌弃你。”

杨盈马上收声,离得远远地坐好,乖乖地用小狗一样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如意。

如意唇角微微一勾,把那张纸放在她面前:“背吧,明天我会查问。”

她也不在一旁守着,留杨盈一个人对着纸张背诵,便自行离开。

走进庭院中时,宁远舟已经等在外面。见她出来,似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却还是很快便走上前来,目光诚挚地看向她:“元禄都跟我说了,谢谢你。我太久没有见殿下,疏忽了。”

如意不以为意道:“女人折腾女人的把戏,你不知道很正常。”

宁远舟转身为她引路:“我带你去休息的地方。除了商队的人,使团里还有几个负责保护的道众,领头的孙朗你在我家见过……”显然是打算带她去见使团里的其他人。

这男人,似乎在尽力避免和她单独相处,难道他也觉察到了她对他还不算清晰的意图?

见宁远舟也没多问,如意便叫住他:“你不问我怎么教她?”

宁远舟脚步一顿,回过身来:“既然托付给你了,自然用人不疑。何况——”他抿唇笑看着如意,“全天下谁还能比左使大人更熟悉安国的情况?”

“我离开安国已经好几年了。”如意淡声道。

“教殿下已经足够了。”宁远舟回道,顿了一顿,又道,“对了,为免麻烦,对使团里的随员,你是六道堂的女道众;但在道众面前,你还是禇国来的不良人。”

“为什么不直接跟他们说我是朱衣卫的白雀?”

“因为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希望被别人当作出卖色相之人。”宁远舟看向如意,“你也一样。”

如意一震,想起她在宁家老宅时和他说过的话,怔怔地看着他。

宁远舟又一指西厢房门:“何况,你虽然和我,和元禄都没有什么过节。可老钱他们,有兄弟死在朱衣卫的手上。尤其是钱昭,他对朱衣卫十分痛恨,你千万不能在他面前暴露身份。”

宁远舟回过头去,如意却已然做好了决定——有些事情,既已命中注定,那动心动念,便不过须臾。如意却忽然近前一步,妩媚一笑:“宁大人果然体贴。”

宁远舟突遇软玉温香,下意识屏住呼吸,有瞬间僵硬。如意却已笑着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宁远舟看着关闭的房门,不由抬手摸上手背。手背上被如意咬过的伤痕已然愈合,却仍是留下了淡淡的疤痕,那一刻,他分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换下了明女史,由如意接任教习女傅后,杨盈脾胃不和的症状虽未痊愈,精神却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在驿馆中稍作休整之后,使团便继续前行。

耽误了这几日,再启程时,马车也加快了速度。杨盈却没有再叫苦。和如意一道坐在飞驰的马车里,也依旧勤学不辍。背诵完安国朝堂政要显贵,如意又给他找来安国的州县舆图,给她讲解安国各部势力与朝臣关系。不时也考校一下她背诵过的东西。

每每答出问题,杨盈便眉眼晶亮地看着如意,一脸求夸奖的表情,令人忍不住勾起唇角。

如意却显然不是个慈爱、甚至不是个一味宽和的女师。偶尔杨盈答不出,不论杨盈再怎么着急害怕,她也照旧皱眉训斥。她一严厉起来,杨盈便吓得噤声,像只可怜的小狗般低着头,悄悄红了眼圈。

如意没那么纤细的心思,记不住那便加课,还不行,那就罚抄。

傍晚时到了驿站,马车停下。如意话说完,便自行下车。杨盈也赶紧擦干净眼泪,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跟着她走下来。被训斥了小姑娘也依旧想亲近师父,紧追着她进驿馆去。如意却不知停下来等一等。

商队众人在院子里停车牵马,远远看见。似于十三这种,一眼就能瞧出七八分,忍不住摇头心疼:“哎,美人儿心可真狠,殿下毕竟还是个娇滴滴——”见宁远舟眼角飘过来,语调一转,随口补圆,“娇滴滴的娘娘养大的小皇子……”

元禄也心有不忍,目光追着杨盈:“如意姐之前不是对殿下很好吗?怎么现在又骂上了?”

只见宁远舟微皱双眉,却仍是替如意解释:“为师者,必需恩威并施。如意为殿下罚处明女史,并不代表她就要对殿下一直宽和。”

小姑娘到底心思细腻,受了委屈便有些提不起精神,晚饭时和如意同桌而坐,很久才勉强动了动筷子。

如意却不给她空闲,依旧端正授课,教习她举止礼仪:“殿下,请饮此杯。”

杨盈没精打采地举起杯来。

如意皱眉,纠正道:“错了,男子喝酒,应该如此。”

她示意给杨盈看。

杨盈学着她的模样喝了一口,却被呛得咳嗽起来。内侍连忙为她顺背。

如意看了她一眼,声音稍缓:“继续吃饭。”

杨盈拿起筷子,却实在咽不下去,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她:“我,孤,胃口不好,吃不下。”

如意道:“那就去后院蹲半个时辰的马步,昨天我教过你。”

杨盈垂下眼睛,乖巧地起身地去了。

如意毫不动容,自顾自地喝完杯中酒,才扬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对她太狠了?”

宁远舟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闻言脚步一顿:“你现在对她狠,好过以后安国人对她狠。何况——”他看着如意,却又道,“算了。”

如意头也不抬,随手给又给自己斟了杯酒:“说清楚。”

宁远舟沉默片刻:“……何况我觉得,你当初肯定受过比她更多的苦,更疼的伤,才会有现在的模样。”

如意握着酒壶的手一震,抬眼看向他,。

宁远舟诚恳道:“时间仓促,殿下要是能学到你十分之一,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如意垂眸:“你突然对我这么好,真有些不习惯。”

“以前是以前,现在同舟共济了,自然不一样。”

如意一笑,道:“是吗?”她举杯笑看着宁远舟,眸中波光盈盈,“现在反正没有别人,不如坐下来一起喝一杯,好好聊聊怎么同舟共济?”

门口的宁远舟本能地觉得不对,警惕地回道:“我有旧伤,喝不了寒酒。”

如意握着酒壶起身,走到他身边,小指如轻风般拂了一下他的手背,眼尾波光潋滟:“那我去帮你热热?”

宁远舟顿觉异样,正要躲避,如意却已翩然离开。烟霞似的红色发带自他眼前飘过,只留一缕残香。

宁远舟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猛然有种异样的情绪漾起,但他马上告诉自己这肯定只是错觉,为此他还特地抬起手背检查了一下,偏偏那里什么异样也没有——如意并没有假机下毒。

一抬眼,却正看见窗子开着,院子里于十三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指指如意的背影,又指指他的手,张大嘴一副要叫出来的样子。

宁远舟闪电般划了四个手势——“噤声”“抹脖子”“向后转”“回屋去”。

于十三一脸不甘,狠狠挥了几下拳,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宁远舟安下心来。却又忍不住抬起手背,只觉如意指尖划过的地方,微微热了起来。

杨盈站在水池边,扎着马步。她在车上颠簸一整天,又没好好用过晚饭,此刻早已脱力,浑身都在颤抖。

恍惚之间,脑海中便又浮现出郑青云的身影。

临行那日的夜里,依稀也是同样的月色。郑青云与她执手互诉衷肠,泪眼相别。青云抬手轻轻帮她拭去泪水,温柔的声音仿佛依旧响在耳边。

她心中悲凄,一时间相思之意、思乡之情悉数涌上心头。一个错神,膝盖便瘫软下来。几乎扑到在地时,一双手从旁伸出,及时扶住了她。

杨盈醒过神来,见是如意,惊喜地唤道:“如意姐!”

她想站直,但双腿酸痛不已。

如意搀住她,见她还在努力,便道:“不问我为什么让你站马步?”

杨盈的头摇得仿佛拨浪鼓:“不知道,但你做什么肯定都是为我好。”

如意顿了顿,仔细解释:“你吃不下东西,一是因为脾胃虚,二是因为长久不活动。出点汗,累一点,慢慢的就会有胃口了。”

杨盈忙点头,勉强站好:“好,我再来。”

如意看她摇摇欲坠,声音不觉便一缓,道:“先休息一刻再继续。”

杨盈忙又乖乖地坐好。

如意皱了皱眉不解道:“你怎么这么听话?”

杨盈声音低低的,乖巧又软嫩:“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你啦,你的话,我肯定听。”

如意却并不这么认为:“不,你身为公主,明女史待你那么差,可她的话你也听。这只说明一件事,你以前习惯了顺从别人,根本不敢反抗别人。”

杨盈一滞,垂下头去:“乳娘和女官都是这么教我的,她们说女子要以贞静温顺为要,我是公主,更应该如此。不然,以后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谁说女子就一定要嫁人的?你是公主,大可以独身一人,永世自在。”

杨盈愕然:“可是,我要是不嫁人,以后谁照顾我,谁陪我说笑,又怎么生小宝宝啊?”

如意冷笑:“嫁人有什么好?人生莫作他人妇,百年苦乐由他人。不用嫁人,女人也一样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说到这,如意眼前再次浮现华服女子身在一片火光中的场景,只听那人含泪带笑对她说:“你是个傻孩子,除了杀人,别的什么也不懂。我只要你记得一句话:这一生,千万别爱上男人,但是,一定要有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孩子。记住了吗?”

杨盈有些懵,她本能地相信如意不会骗她,可这念头太过匪夷所思了。不但同她以往所受教导背道而驰,甚至一言打翻了她一直以来的向往和努力。她不知该怎么反驳,好半晌才喃喃道:“可是别人都说,找一个好驸马,就是我一辈子最重要的事。”

如意闻言从回忆中醒转,嗤之以鼻:“他们在骗你。”

“不会的,别人骗我,可皇嫂绝对不会,她也这么说。”提及萧皇后,杨盈言之凿凿,目光里满是笃信。

如意冷笑:“是吗?那你知道萧皇后其实是一心想要送你下黄泉吗?”

杨盈霍地站起,瞪着如意:“我不许你这么说皇嫂,她待我那么好!”

“待你好,却明知道你是个漏洞百出的公主,还派你女扮男装出使安国?你真当安国的百官都是瞎子,看不出你连喉结都没有?为什么只派来一个色厉内荏的长史,和一个飞扬跋扈的草包女官?”

杨盈震惊地看着她,声音渐渐低下去:“不是这样的,我,我是事起仓促、临危受难……”

“等你见到阎王的时候,也可以这么告诉他。”

杨盈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如意直视着她的眼睛,步步紧逼:“让我来告诉你真相吧。丹阳王根本不想你皇兄平安归来,他恨不得现在就看到你皇兄的尸首,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兄终弟及;皇后也没那么想救你皇兄,她只想再拖多几个月,等她生下孩子,就可以遥尊你皇兄为太上皇,自己以太后之名临朝称制。至于你和你皇兄两个人质,最好一直呆在安国暗无天日的大牢里,过几年一病而死,这,才叫皆大欢喜。”

杨盈看着她,在她的进逼下步步后退。如意每说一句,她心中笃信便破碎一分,更合理的真相卷着惊骇的巨浪冲击着内心,终于让过往一切笃信轰然坍塌。她忍不住大喊着打断了如意的话,“你骗我!”

如意怜悯地看着她,“不信,你可以问他。”

杨盈惊惧地转过头,看到了不知何时来到的宁远舟。她求证一般望向宁远舟,眼睛里带着微茫的期待。

但宁远舟只叹了口气,看向如意:“你不该告诉她这些的。”

如意道:“她以前反正也不是个千娇万宠的公主,这会儿早点清醒也好,至少以后不用做个糊涂鬼。”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学生杨盈,一字一句告诉她,“杨盈,你听好了,要是你不马上改掉你那娇弱忧愁的性子,你真的会死。用尽全力去吃,养壮身子,认真学习,才是你唯一的活路。”言毕,她转身离去。

杨盈怔怔地落泪。牵起宁远舟的衣袖,仰头看着他:“远舟哥哥,她说的是真的吗?”

宁远舟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杨盈“哇”地一声哭出来,扑到了他怀中。宁远舟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无话可说。只能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聊做安慰。

杨盈哭得累了,在宁远舟怀里沉沉睡去。宁远舟将她送回房内,安置在榻上,抬手为她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痕。便给她盖上被子,悄悄离开。

轻微的关门声响起,杨盈睁开了眼睛。

房内已熄灭了灯光,月辉透过窗上明瓦落在榻上,明暗交割。她坐起身,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无声的落泪。

如意的话如影随形地追着她,她其实已经信了,只是……为什么。

明明她这么听话,这么相信他们,这么努力去按他们说的做了……

她喃喃的念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她要遭遇这一切,“我不要这样……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她眸光轻晃,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眼神渐渐坚毅起来。

第二日醒来,她眼睛依旧有些浮肿,却再没有像先前那样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如意,讨取怜惜。她沉默地在侍从的服侍下净手,强迫自己多用了些膳食。

使团众人牵马备车时,她一个人坐在窗边看了一会儿,便又拿起如意写给她的绢册,默诵要点。直到登上马车,才放下绢册,看向如意。

仿佛一夜之间,惴惴不安的小公主就长大成沉默寡言的礼王殿下。

路上没那么平坦,又要赶在天黑前进下一个驿站。马车行得飞快,颠簸不止。杨盈依旧有些不适,却没说什么,只等着如意抽问。

如意便接着前一日要点问起:“安国国主有几个儿子?”

这一次杨盈没有再中途卡住:“三个。长子河东王李守基,虽然喜欢声色犬马,但已数次在安帝出征期间监国,并得其岳丈汪国公一派支持;二子洛西王李镇业,先皇后所出,虽是嫡子,但身体不算强健,因此并未受安帝特别看待。还有三皇子李承远,江采女所出,母早亡,才刚出生几个月,尚未封爵,在朝中最为寡助。”

她一次把几个问题一起答全。如意合上绢册,点头:“进步挺快。果然还是下猛药管用。”

杨盈眼眶又一酸,低下头去,强忍住了没有哭:“嗯。”

如意便又道:“接下来跟我再练练喝酒的姿势,女子喝酒,多用双手捧杯;男子喝酒,多用单手,虎口向内,拇指压住杯口,沉腕……”她抬手示意给杨盈看。

杨盈打起精神观摩着,又做给如意看。

赶到白沙驿时,天色尚明。

使团的马车、仪仗驶进驿馆庭院里,很快就将原本空旷安静的院子填得满满当当。杜长史指挥着众人开始搬卸用品,催促驿馆尽快安排膳食。驿馆的吏员则早已提前得到消息,殷勤地上前迎接,表示膳食早已备好。

到处都是忙碌往来的人和催促交谈的声音。

元禄跳下马车:“我肚子也饿了。”说着便望向前方不远处的马车,想到杨盈苍白的面色,便转而问宁远舟他们,“还有几天才能到边境啊?”

于十三随口答道:“早着呢,得先到陵州、茳城,然后还要经过好几个州县……”说着便也顺着元禄的目光,看向了前方马车。

一片杂乱中,独杨盈和如意乘坐的马车无人打扰。夕阳铺开金色的辉光,照耀在朱屋青盖的马车上,华贵静美。一时车中人打起帘子踏出车厢,车辕一沉,车上銮玲便在金色辉光里叮当摇响——却是如意从车里走出来。

于十三一眼瞟见,眼神一亮。随即又想起些什么,扭头去看一旁的宁远舟。

他分明意有所指,如意一眼瞪过来:“看什么?”

于十三笑道:“美人香车,交映生晖。”

如意懒得再理他这个不正经,自行跳下车去。身后杨盈也从车厢里出来,正扶着内侍的手下车,却突然脸色一变。

于十三也立刻察觉,关心道:“殿下怎么了?”

杨盈掩饰着:“孤无事。净房在何处?”忙有人替她指路,杨盈却走到如意身边,涨红了脸,低声说道:“如意姐……你有没有……那个。我好像突然那个了。”

如意见她按着小腹,立刻会意:“没有。服侍你的人以前没有帮你安排过吗?”

杨盈咬了咬嘴唇,摇头:“出来得太匆忙了。”她看看左右,为难地望向如意,哀求,“刚才过来的时候好像经过了一间镇子,你能不能帮我找些有用的东西……求你了,他们都是男人……”

如意点了点头,便向于十三索要马匹,离开驿站,去帮杨盈置办月事用品。

杨盈一直等到如意离开后,才走向净房。身后侍女和内侍想要跟来,她回头喝住:“孤自己去,不用服侍。”

从净房里出来,她四下打量了一番。庭院那一端烟火气腾起,伙夫和杂役们正忙碌吆喝着准备膳食、向外送菜,显然是驿站的灶房。她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向灶房走去。

灶房外的窗台下摆着酒缸,有杂役正从缸里打酒出来。见礼王到来,忙躬身行礼:“参见殿下!”

杨盈看了一眼酒缸,示意他起身:“有水吗?孤要净手。”

杂役忙进灶房里去为她取水。

晚饭时杨盈依旧有些提不起胃口。

使团其余众人却没她这么纤细的肠胃,累了一天,纷纷埋头狼吞虎咽,大口灌酒。

杨盈勉强吃了几口,见席间已酒过一轮,便微微皱起了眉头,捂住了小腹。

她身边杜长史察觉到她身体不适,忙搁下筷子:“殿下……”

杨盈似是有些支撑不住:“孤身子不适,你们先用吧。”

她起身离开正厅,往自己的房间里去。

如意不在,她身边只有两个不顶事的内侍,杜长史有些担心,起身想跟过去。宁远舟却也察觉到杨盈离席,想起昨夜的事,便拦下杜长史:“我去看看就行,你们先用饭吧。”

杨盈回到房中,汗涔涔地捂着肚子疼倒在榻上。听到门口响动,立时绷紧了精神:“谁?!”

见推门进来的是宁远舟,她才松了口气。

声音里已带了些哭腔:“远舟哥哥,我肚子好疼!”

宁远舟回头要去找人:“我让钱昭过来替你把脉。”

杨盈慌忙叫住他:“不要不要……”她咬了咬嘴唇,垂着眸子解释,“我不是病,如意姐替我找东西去了。你帮我把那边的热蜜水拿过来就好。”

宁远舟这才明白过来,一时间很有些窘迫。忙把桌上那杯水端给她。

杨盈却不肯接,可怜兮兮地埋着头:“你帮我尝一口,看烫不烫。”

宁远舟便取来一只空杯子,倒出些蜂蜜水尝了尝:“不烫。”

杨盈见他只沾了沾唇,不满道:“你再多尝一点,我怕不够甜。”

宁远舟只得又喝了一口,向她保证:“够甜了。”

杨盈这才肯接那杯蜂蜜水,拿在手里,却又恹恹地道:“还是很烫。”

她把水杯放到一边,缩回到被子里:“我呆会儿再喝,现在想睡一下。”

宁远舟只得替她拢上被子:“那你好好休息。”

从杨盈房间里出来,走在檐廊上,宁远舟突然觉得头有些晕。他依稀察觉到不对,却想不出是哪里出了差错。勉力扶住廊柱后,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已开始模糊的视野中,房门打开,杨盈一脸张惶地从屋里跑出来。宁远舟眼前陡然一黑,就此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夜色已深,屋里一灯如豆,如意坐在桌边。见他睁开眼睛,淡淡一笑:“醒了?”

宁远舟想挣扎起身,但混身无力,马上明白过来:“我中了迷药?”

如意点头,又道:“不是我下的,否则你现在根本醒不过来。”

宁远舟思量片刻,想到杨盈那杯蜂蜜水,愕然道:“……是公主?”

如意对小徒弟做下的大事竟似乎还有些赞许之意:“意外吧?连我都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前头刚支走了我,转头就对你们下了蒙汗药。”见宁远舟还在思索,便道,“可能那天我说的话把她吓到了吧。她不甘心,就想逃回京城向萧皇后和丹阳王问个究竟。只是连我也没想到,你们这么多六道堂的人,居然全被放倒了。”

宁远舟苦笑:“盲拳打死老师傅。这药,她是从哪弄来的?”

如意扶起他,道:“皇后出发前给的,说是以防万一。口渴吗?想喝什么?”

他挣扎着想起身,却还是动弹不得,莫名竟有些尴尬,“不必了,能麻烦你叫元禄他们过来吗?”

如意眼角含笑,上前来扶他:“他们也都被迷倒了,这会儿能动的就我一个。”

宁远舟再度苦笑:“那可真麻烦你了。”

说话间,如意已扶着他坐起身来。他浑身绵软,虽勉力支撑,身体却还是不由向前一扑,正撞进如意手臂间。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呼吸交缠。宁远舟不由屏住了气息,移开目光,竭力想拉开距离。

如意眸光波光盈盈,扶他靠着床头,自己则在床边坐下。笑意友善:“一点也不麻烦。”

她坐得近,宁远舟甚至能看得清她眸中倒影。偏她还若无其事伸手过来,帮他拨开被压在肩后的头发。一俯身,她身上馨香便又传递过来。

宁远舟尴尬又窘迫的避开:“那个……”

如意随手助人之后,便又坐正了。她似是并未察觉到两人距离依旧过近了些,如寻常聊天一般说起来:“你想不想知道,我是什么样一个人?”

这语气与话题不免过于亲切突兀了些。

宁远舟有些懵:“啊?”

如意却已经开口:“我其实不是安国人,任辛其实也不是我的真名。朱衣卫一向有买来民间少女培为白雀的习惯,买到之后,也懒得起名,就用天干地支随便组合着叫叫。我分到的,就是壬辛。后来我长大了,也眼看姐妹们一个个断了气,而我呢,终于踩着她们的尸体,一步步从外门白雀变成内门朱衣众,提拔我的恩人说,没个像样的姓总不好,这才加了个人字旁,叫任辛。”

她的身世令人动容,宁远舟忙安慰道:“嗯,你很不容易。”

如意一笑:“想知道我那恩人是谁吗?我告诉你,她就是五年前去世的大安昭节皇后,也是我和你交易中提到的那位惨死的故人。”

宁远舟闻言不由愣住:“你不是因为谋害昭节皇后,才被安帝定罪处死的吗?”

如意摇头苦笑:“朱衣卫的生活暗无天日,她是待我最好的人,在我心中如姊如母,我又怎么会害她?那天我赶去邀月楼,其实是想救她。”

如意继续说道:“是她,把我从白雀那潭恶臭的泥潭里一力拖出;此后十年,一直关怀我、指点我,一步步将我送上左使之位。在我心里,她如姊如母。那天,我其实是知道有人可能要害她,才特意去邀月楼救人的。”说着,昭节皇后端庄和蔼的身影,再次浮现在如意眼前。

宁远舟回道:“难怪,我是早就觉得昭节皇后之死有些蹊跷……所以,你发现真相之后,就烧了邀月楼,借此死遁?”

如意否认:“不是我烧的,是娘妨她自己不想走。”

她犹然记得,那一日昭节皇后凤冠翟衣华贵端庄,背对着她,仰望着面前熊熊大火。那烈焰已吞噬了邀月楼,火龙般狂舞着烧透了夜空,正向着四周蔓延开来。昭节皇后却是丝毫没有逃生的打算。

她只身一人冲上了高台,向着昭节皇后伸出手去,“娘娘!”

昭节皇后看到她的瞬间,脸上才流露出焦急来。却是推着她,催促她:“快走,别管我。”

她牵住昭节皇后的衣袖不肯独自离开,昭节皇后满脸泪水,却还是微笑着轻抚她的头发:“阿辛,听话。”

……她没能救下昭节皇后。

“那天的邀月楼真热,明明火焰都已经烧着了她的披帛,可她却还是笑着嘱咐我,要离开朱衣卫,安乐如意地活着,以后不要爱上男人,但一定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如意声音带着痛苦和自责,说着眼中便涌上泪水,却立刻闭目收住,令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宁远舟恍然:“所以你就改名如意了?”

如意点头道:“对。邀月楼烧塌了之后,我成了众人眼中谋害娘娘的凶手,受了重伤,又被投入天牢。好在后来,我从前的手下放火帮我烧了天牢,我想方设法逃出来了,安国却没有我的藏身之地,就只能逃到了你们这边的盛州,躲在一个刚死了女儿的姓江的大娘家里养伤。没想到过了些年,朱衣卫潜进盛州来挑选白雀,下头的人并不认识我,硬是捉了我去,我既无力反抗,又想借此机会探查害死娘娘的真凶,便索性将计就计,直到今年,武功才恢复得差不多了。”

真相太过曲折离奇,若非如意直言相告,个中内情怕是谁也猜想不到。宁远舟也很是震惊,只能感慨,“太复杂了,简直象千层酥一般,一层叠一层。”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如意,便向她保证,“你放心,只要你按承诺把公主教好了,我一定会全力帮你查出害死昭节皇后的真凶。”

如意闻言却转了个话题:“我挺喜欢任如意这三个字——娘娘临终前说过,要我以后替她安乐如意地活着,所以就自己改了这个名,任我如意,自由自在。你觉得呢?”

宁远舟微觉怪异,但仍道:“嗯,我也觉得挺好的。”

如意看向宁远舟,道:“那我的孩子,叫任小船如何?这个名字,男女都能用,又大气,又好听。”

宁远舟更觉怪异:“好是好,可你不觉得,和我的名字有点太像了吗?而且我师父,六道堂的老堂主,就叫宋一帆。”

宁远舟对上如意的目光,强烈的怪异预感突然笼罩了他。

如意微笑,朱唇轻启:“虽说孩子是我的,但你毕竟也出了力嘛,名字,就当是个纪念好了。”

宁远舟五雷轰顶,第一回失了态:“什,什么?!什么叫我毕竟也出了力?”他忽然间想到什么,拼尽全力想掀开被子,奈何药效还在,虽勉强抽出手来,却根本掀不动,“难道刚才我对你……”

如意凝视着他,微微俯身,“不是刚才,是待会儿。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情愿的事的。”

宁远舟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慌乱感和荒谬感如两爿巨浪同时涌起,“轰”地撞在一起,拍碎了他的思路。

“任如意,你先冷静一点…是我吃错了药,不是你!”此刻他无力俯卧在床,连抬手推拒一下都做不到,平生头一次竟感受到恐慌。

如意却似是确认了什么,轻轻一笑,逼近了他。宁远舟瞳孔不由一缩,屏住了呼吸。

如意长睫低垂,吐气如兰:“刺客冲动只会死,所以我不会。其实,我早就决定是你了。你武功好、个头儿高,孩子以后不管像你还是像我都差不了;你没成家,给我个孩子,也不会伤害到其他女人;这回去安国其实是九死一生,你要是不幸死在半路,我还能帮你留下一点香火。这么三全齐美的事,你应该开心才对啊。”

宁远舟拼死挣扎:“好什么好呀?关键——”

如意的手指却不知何时攀上了他的腰,抬手一勾,解开了他的衣带,“我本来还想一点点地勾引你,没想到突然天降良机了,”她目光最终落在他唇上,吐息温热,嗓音低柔,“反正你也被下了药,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就好,其他的交给我就行。”

宁远舟大惊失色,竭尽全力后仰着:“这、这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干成的事!我只会和我喜欢的人……”

如意却并未将他的抗拒当一回事,抬手按住他的唇,媚眼如丝道:“你敢说你对我一点都没动心?别撒谎,我们白雀最精通的,就是揣摩男人的心意和情欲。”

是的,她心中无比肯定,宁远舟对她的关注,已经远远地超越了一般的“合作者”,男与女的羁绊,常起于青萍,长于无形,在无声中织就一袭绵密的锦缎。

宁家老宅里,这男人捏住她伤口试探时,因她一滴泪水而放松了牵制。

马车上,这个男人主动替她挡住刺目的阳光。

茶摊上,这个男人把自己假死时还惦记着的一口酥,抛给了她。

驿馆里,她手指勾过这男人的手背时,这男人的脊背瞬间僵硬……

这男人根本就不可能没有心动。此刻抗拒,不过是因为流程超出了他的预期罢了。

宁远舟垂死挣扎,竭力想找点什么能隐藏自己,似乎这样就能躲开如意。

如意见状不禁轻笑道:“我知道为什么自打我加入商队,你就对我变得这么温柔。攻心市恩嘛,朱衣卫也用同样的法子调教从别国跑来的叛将。先要刻意提起我过去的伤痛,再同情我、关怀我;一边说你之前也不容易,一边哄我开心。就这样先冷着我,后哄着我,过几天,再寻个机缘和我同生共死一回,我九成九都会从此对你死心塌地。”

“我……”

如意却不容他辩解,手指顺着他的嘴唇向下,在他下巴上轻轻一勾,眸光潋滟地凝着他,“宁大人,你招数还真是老,”边说边靠近他耳边,吹了一口气,笑道,“你的身子,也热了。”

平日里外人眼中喜怒不形于色的宁远舟,此刻终于狼狈万分,他奋力避过如意,“你冷静一点,我心机太深,和我生孩子,你会吃亏的。”

如意却微微一笑:“怎么会,孩子像你这样满腹机谋才是好事,千万别像我,除了杀人,什么都不太灵。拖了这么些年,也没查出谁才是害死娘娘的真凶。”她手指顺着宁远舟的下巴向下,不轻不重的划过他的喉结,停驻在他锁骨中央,挑起了他的衣襟,“放心,草原上的母狮子,从来都是自己捕猎自己养孩子的,公狮子只要合作一下就好。待会儿你多努点力,只要一次成功,我就不会再缠着你。”

宁远舟勉力抓紧自己的衣领,试图再做一点无谓的捍卫,哀嚎:“可我不是狮子,于十三不是叫我宁狐狸吗?狮子和狐狸,那就不是一回事啊!

如意却道:“我不介意。我呢,绝对不会贪图你的家产,更不会阻挠你和别人在一起。我只要一个完完全全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我会把从小没得到的一切全部给她,不让她再受一丝欺骗,一丝背叛,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

宁远舟拼命摇头:“你别听元禄于十三他们瞎吹,我命犯天煞孤星,长辈亲人都不在了,孩子像我,一点都不好!”

如意笑了,她伏在宁远舟胸上道:“好巧,我也是。你就认命吧,总之我不会让你吃亏的,之前我答应帮你把公主平安送到安国,现在我再加一点码,大不了…再帮你把你们皇帝救出来如何?”

宁远舟的胸膛不断起伏,如意却直接扯松了他的衣襟。她正要吹灭蜡烛,宁远舟忽道:“等等!你现在和我在一起,真的会害了孩子。我身上有毒!“

如意一怔,手上稍缓。

宁远舟忙道:“章崧一代奸相,你以为他会那么容易地让人带着公主、人马和大笔黄金离京?出发之前,我已经用了‘一旬牵机’,每隔十天,必须在他的人手里领取解药。现在正是我们出京的第七天,我身上毒性最重的时候。”他强行伸出手腕,递给如意,“不信你看看?”

如意将信将疑地给他把脉,随即脸色一沉,但很快又道:“没关系,我血中有万毒解,能克天下之毒,所以蒙汗药才对我无用。有它在,伤不到孩子。”

眼看她又要动作,宁远舟连忙解释:“但我现在肾气不足,一两次肯定成功不了,就算侥幸成了,难道你想孩子先天不足?”见她终于面现迟疑,连忙稳住她,“你愿意帮我救圣上,我自然再高兴不过。但我的头一个孩子,我自然希望他康健平安。你再多等两日,等我拿到第一期的解药,一定让你心想事成。”

如意轻笑:“跟我玩这种拖延时间的把戏?”

眼见她又要俯就,宁远舟提高声音:“任如意!你难道想让自己的孩子在父母心不甘情不愿地情况下来到人间?”

如意心中一凛,直起了身子,突然,她手一探,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打开,道:“同心蛊。你用了,我就相信你。”

宁远舟毫不犹豫地张开嘴。

如意将同心蛊喂入他口中,手指不经意擦过了他的嘴唇,才稍稍平息的气氛再次暧昧起来。

宁远舟满脸滚烫,目光躲闪:“这蒙汗药怎么才能解?”

如意似乎很是败兴和受挫,拿过茶几上的冷茶水,冲他就是一泼。

宁远舟一个激灵,发现手终于能抬起来了,他苦笑着:“很好,至少我现在不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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