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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我厉害多了。”东辞老实说,不是夸奖,是大实话。

她模样好,家世好,本事多,脑袋瓜子也灵活,不论哪方面都能轻易碾压他,除了医术之外,他比不过她。

“不要。我要我们一样厉害,像我爹和我娘那样。”霍锦骁真是从小就被自己父母影响。

晋王霍铮,神箭俞四娘,不论是爱情还是成就,都是传说,没有谁比谁更强,这一世都并驾齐驱。

“那你得先嫁给我,像你娘当初嫁给你爹那样。”东辞又哄她。

霍锦骁这会像个孩子:“好啊,那你娶我,黑虎做娃娃,好不好?”

得,这人是真醉了,把小时候玩过家家那套搬了出来。

东辞无奈,把她的脑袋往自个儿胸口一按,道:“闭上眼,别废话。”

霍锦骁笑嘻嘻地闭上眼。

两人倚着山坡上的树坐着,霍锦骁窝在东辞怀里,闭上眼睡得香。

也不知多久,夜风吹得人凉浸浸的,霍锦骁迷迷糊糊睁开眼眸,听到阵隐约的歌声,如同被海风吹来般,她打个激凌,彻底醒来。

女人的歌声尖细,时有时无,歌词是方言,她听不懂,只觉得瘆人。

她正要仔细聆听,山坡上忽有黑影掠过,惊得霍锦骁嚯地站起。

“怎么了?”东辞也被惊醒。

霍锦骁不作声,拉着他跟上那道黑影,一路追到西面,黑影停了,她也跟着停步。

这地方……

借着月色,霍锦骁觉得有些眼熟,回忆了一番想起,这是当初关押海盗的废弃采石场,自从上回山体滑坡之后,这地方就几乎被泥石淹没,上百名海盗都死在这里,无一生还。

歌声也是从这里传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叔伯不分的我,汗。

☆、震怒

采石场光秃秃的, 树木早被砍光, 裸露着成片的砂砾,只有一座座坟茔般的土丘, 四周是山林,被白森森的月光一照,娑挲的树影像在地面匍匐前行的鬼怪。

黑影停在采石场边缘, 脚步有些犹豫, 似乎也是随着歌声寻来,可追到这里,歌声反而消失了, 只剩下海风拂过树林的声音。没有歌声的指引,他便不知该往哪里走,只小心翼翼徘徊在砂砾间。

霍锦骁的酒已经全醒了,与东辞两人躲在黑影身后的山石间隙里, 悄悄地观望。

这儿没有遮挡,黑影被月光照出几分细瘦玲珑的线条,像是个女人。她往前走了段距离, 不知发生了何事,忽然间身影歪斜, 像被地面吞噬般陷进了砂砾里。

霍锦骁一惊,拉着东辞就往那人处掠去。

才刚到她身边, 就听这人细细“诶”了声,自己慢慢又爬了起来。

原来经过上次的山体滑坡,采石场的地面被泥石流填满, 坑坑洼洼并不平整,下头是砂砾石块,被阳光晒光,经不得压,容易粉碎,人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松动的地方还容易塌陷,十分危险,她刚才就是陷进了踩松砂洞时。

所幸坑不深,她抖抖砂砾还能站起。

“丁铃?”霍锦骁却已经来不及再藏,索性叫出那人名字。

“小景姐姐?”丁铃也很惊讶。

“你半夜三更跑到这儿做什么?”霍锦骁蹙了眉问她。

“我来这儿找鬼。”丁铃神秘兮兮道,眼睛四下查看。

霍锦骁与东辞相视一望,东辞道:“鬼?”

“嘘!”丁铃忽然做个噤声的动作。

“看。”她用气音说话,不敢大声,手指向远处。

霍锦骁看到在前边的山崖下飘出一团蓝色火苗,也跟着悬起心,情不自禁抓紧东辞的手。

火苗窜起的地方正是先前关押海盗的山洞,因为泥石流的关系,山洞的门早已被泥石封死,里面埋的海盗尸首只挖出一小部分,余的都在这山崖中间。

“过去看看。”东辞面无异色,低声道。

霍锦骁见他镇定,也跟着冷静下来,朝丁铃挥挥手,示意她跟在他们身后,一行三人缓缓往那火苗靠近。丁铃见来了帮手,更加亢奋,紧跟着霍锦骁一步都不敢离远。蓝色火焰飘着飘着,倏尔隐没,几人走到山崖前扑个空,什么都没碰着,歌声也不再响起。

“那是什么地方?”东辞指着蓝色火苗飘出的方位问道。

那儿有两个山洞,一大一小,像两张并排的嘴。

霍锦骁还未回想起来,丁铃已经开口了:“那是先前为了采石而挖开的山洞,废弃之后不是用来关押金蟒海盗了嘛,两年前前这里遇风雨引发泥流,百来个海盗都被泥石封在山洞里,没有一个活口逃出来。”

“你知道得倒是清楚。”霍锦骁勾起唇角。

比她这正儿八经的岛主还清楚。

“我专门打听过了。小景姐姐你这么久没回来,不知道这儿的事。自从这里死了那么多人后,岛上就常有遇鬼的传闻流出。我跟我哥来这才一年多,就听到好多传闻,尤其是近一个月。”丁铃压着声音道。

“有鬼你还跑来?”霍锦骁发现这小姑娘胆子真是够肥的。

“我好奇!这辈子还从没见过鬼呢!你回去可别和我哥说,他知道了准保要骂我。”丁铃吐吐舌,笑得古灵精怪,“小景姐姐,你刚刚也看到了,鬼火!还有鬼在唱歌勾魂!我们可不是第一个见到的。”

小姑娘说话间露出得意的神色,像翘了尾巴的大公鸡。

“你说说有什么传闻?”霍锦骁忍不住一块好奇。

她长这么大,也没见过鬼神。

“原来只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说,没什么特别,但是上个月吧,岛上刮了场大风雨,把封洞的泥石又冲掉一点,喏,就是那个小的洞门。里头挖出十来具尸首,之后这里就传出歌声,还有鬼火来。”丁铃说着说着又有些抱怨,“我把这事和阿弥说了,本来想找他一块过来,不过他死活不同意,还把这儿封锁了好几天,最近才解除这儿的封锁,我就来了,嘿。”

“鬼火?鬼唱歌?”霍锦骁眼珠子转了转,有种找到知己的感觉。

“别瞎说。”东辞一边听两人的对话,一边在附近绕了绕,“你们过来。”

他发现了些东西。霍锦骁与丁铃很快上前,东辞已经蹲到地上,手拈起些东西搓揉着。

“不是鬼唱歌。那歌是沿海一代渔民用来招魂的。靠海吃饭的人难免遇到海难,尸首很难找回,他们的家人除了立衣冠冢之外,还会进行招魂仪式,想将亡者之魂找回,免其成为孤魂野鬼。”东辞拍拍手,站起,“今晚是有人在这里招魂。”

霍锦骁低头,看到地上的东西是堆烧过的元宝蜡烛,纸灰还未被风吹散,显然才烧没多久。

东辞沿着石壁往洞口慢慢走去:“金蟒岛的海盗在岛上盘踞多年,生活早已与岛民融合。不少岛民为了生存而加入海盗,也有海盗和岛上女人相爱,暗中结合,所以纵然海盗都被关到此地,海盗家眷也被集中看管,但岛上仍有不少岛民与这些海盗有极深渊源,只是碍于仇恨不敢多言。这些海盗死在这里,尸首无还,藏在岛民中的家人难免伤神,又不敢大张旗鼓,只能暗中来此替亡者招魂。”

当初为了诛杀金蟒四煞,他探听过关于金蟒岛的事,对这里极其熟稔。

他说着已经走到小山洞前,向霍锦骁道:“有带火折子吗?”

“有。”霍锦骁从腰间摸出火折子吹亮,陪他进了山洞。

“那鬼火呢?”丁铃闻言有些不甘心,便又问道。

她还以为自己真的见到鬼了呢。

小山洞比大的那边浅多了,里面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火光照到的地方都是一片凌乱,还保留着人生活过的痕迹,不比大洞那边,空空荡荡,早被清理干净。

想是风雨过后,巫少弥刚好得到祁望的信,要走一趟石潭,也就来不及清理此地,只处理了尸骨。

“人兽尸骨中有磷粉,遇空气可自燃,火呈蓝光。这洞里埋了不少人,乍一见光,磷粉不散,是正常现象。”东辞说着又蹲到一堆烧过的灰烬前,寻了枝木棍在灰烬里拔了拔,拈起块未全烧烬的褐色布料。

“魏先生知道得好多呀。”丁铃崇拜地看着东辞,双眼放光。

东辞将那残料放在鼻前轻轻一嗅,立刻又扔开,眉头大蹙。

“东辞,怎么了?”霍锦骁问道。

“没什么。总之不是鬼火,也不是勾魂歌,丁姑娘快回去吧。”他拍净手站起,往外赶人。

“啊?这样就走了?”丁铃还没尽兴,有些失望。

“你若还有兴趣,白天再过来看吧。”东辞笑了笑,拉着霍锦骁往外走。

“快走。”霍锦骁回头又牵了丁铃,笑着把人往外拉,“你大哥那爆竹似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调皮的妹子?”

“嘿嘿!”丁铃只笑不答。

三人回到村中便分开,丁铃没寻着鬼,却被东辞教了一课,也觉得有趣,打着呵欠回了住所。霍锦骁却与东辞停在了宅子外头。

“东辞,你是不是有话没说?”

“等明天……明天早上我再去采石场看看,才能确认。”东辞并不急着给她答案。

————

翌日天晴,阳光明媚。

丁铃还是起个大早,昨夜的事并没影响她起床的时间。这趟霍锦骁回来,她在巫少弥面前夸下海口,要照料好他们的饮食起居,现在正是早上的饭点,她要去瞧瞧灶上情况。

厨娘已经按她昨日的吩咐把早餐做好,她把每样东西都尝了一点,很满意。

命人装好四个食盒,她领着人去找巫少弥和霍锦骁。以巫少弥对他师父的敬重程度,丁铃决定先给霍锦骁送饭。拐过幽静的石道,穿出花木,她一眼就瞧见霍锦骁住的院子月门外站着巫少弥。

“阿弥!”丁铃扬起笑冲上前。

“你怎么来了?”巫少弥见到她,虽还是冷竣模样,到底不似在其他人面前那样冰冷。

“给小景姐姐送饭,还有你的,祁爷的,魏先生的,我都拿来了。”丁铃抹抹汗,笑出颊上两朵小红云。

“辛苦你了。”巫少弥难得翘了翘唇角,有些腼腆,“师父不在里面。”

“啊?”丁铃往里头一张望,有些意外。

“先给祁爷送吧。”巫少弥道。

丁铃点点头,也好。

“一起过去?”她邀请他。

巫少弥没说话,只是接过她里拎的两个食盒,往祁望住的地方走去。

晨风微凉,巫少弥的步伐很慢,丁铃歪着头跟在他背后,瞧着他的背景偷偷地笑。

这人虽然沉默寡言了点,心倒是温柔的。

“师父!”

快到外院时,巫少弥撞见从外头回来的魏东辞与霍锦骁,二人身后还跟着林良、华威等人。霍锦骁的脸色沉得像阴云密布的天,看他的目光透着难以言喻的冷。

不知怎地,巫少弥心头咯噔一响。

“大良,华威,把巫少弥捆了,带到议事厅来。”

霍锦骁没有理会他的招呼,森冷道。

“小景姐姐?”

“师父?”

丁铃与巫少弥同时开了口。

“丁姑娘,你先回去吧,我有些岛务要处理。”霍锦骁面无表情。

“师父,发生何事了?”巫少弥从没见过这样的霍锦骁。

“把他捆了!”她见林良和华威都不动手,厉喝一声,重复道,“带到议事厅!”

顿了顿,她续道:“再把祁爷请过来,我要问问采石场的命案!”

作者有话要说: 叔伯不分的我,汗。东辞是阿弥的师伯!我错了。

☆、训徒

议事厅外是个空庭, 左边是木人桩, 右边是兵器架,正中一条青龙道, 刻着龙鳞纹。祁望赶来时,巫少弥已经跪在青龙道的正中。他背脊挺得笔直,头却垂着, 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 日头升高,白花花的阳光照出挺拔的人影。

他身上并没捆绳,也无需束缚, 霍锦骁的话,他向来言听计从。

“祁爷,你帮帮阿弥。”丁铃攀在议事厅入口的月门上,看到祁望就像看到救星。

霍锦骁说这是家事, 外人不得插手,丁铃根本进不去。她猜测定是昨晚的事不知何故连累到了巫少弥,如今正满心焦急与愧疚。

“别急。”祁望步伐走得急, 随意安慰一声就进了空庭。

下人来通传时并没告诉祁望具体何事,只说与采石场的命案有关, 不过他心底有数,能叫霍锦骁大动干戈的事, 恐怕与当初杀海盗之事有关。

霍锦骁手里握着黑青细长的鞭子,站在青龙道的正前方,旁边只有魏东辞陪着, 连林良和华威都不在。看到祁望进来,她冻结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唇抿得更紧些,因为愤怒。

“这是出了何事?”祁望走到巫少弥身边,淡道。

“祁爷,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当初关押在采石场的海盗为何会死,是谁下的令,是谁出的手?我真是好奇得很。”霍锦骁指尖绕着鞭鞘,漫不经心问道。

“天灾出自老天爷之手,你不相信?”祁望半眯着眼,觉得今日的阳光着实刺眼,“小景,你连我也想审?”

“不敢。燕蛟尊平南,我自当唯祁爷马首是瞻,只是有些事还是想弄弄清楚,免得做得睁眼瞎。”霍锦骁看了眼巫少弥,他额上的汗已滑下脸颊,从下颌滴落,人却还是一动不动跪着。

“谁敢让你做睁眼瞎?”祁望迈了两步,走到她面前。

“祁爷,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也不必再打这些机锋。采石场的山洞我去看过,洞中有未完全烧尽的火把缠布,布上有迷神散的痕迹,此物经过燃烧可释放出至人昏迷的毒烟。在泥石滚落之前,有人往关押海盗的各处石洞投入大量此类火把,将人迷昏。”霍锦骁说着望向东辞。

魏东辞倚在议事厅门前长廊的柱子上,见她望来略点了点头。

霍锦骁才又继续道:“另外采石场堵住洞口,填平地面的山石,我也已瞧过,只有少量泥土,大多是山上的碎石,大小不均。采石场附近的山崖山体坚硬,泥少石多,即便被风雨冲刷,也不会发生这么严重的泥石流,那些石头……是火药炸下来的。”

“所以?”祁望似笑非笑。

“我翻过燕蛟的武器资源进出与库存册子,两年前的火药库存数量被人改过,少了一大批火药。我问过岛上的居民,大风那夜确有人听到山上传来雷爆响动,异常剧烈。事发之后,巫少弥将整个采石场封锁,只让平南……也就是祁爷你的人进去。”霍锦骁逐字逐句地说着,眼眸眨也不眨地盯着祁望,“那些海盗不是死于天灾,而是因为**。”

她总结出让自己心颤的猜测。

“有人事先用迷烟迷倒了洞里的海盗,让他们丧失逃跑的能力,再用火药炸山,引发山体崩塌,把洞口堵实,活埋了这百来个人。”她又看向巫少弥,“巫少弥,我说的有没错?”

“师父说的没错。”巫少弥不作辩解,干脆应下。

留在空庭外观望的丁铃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将要从嗓子里发出的叫声咽下。

霍锦骁却失望地闭上眼:“下手的人是你,发令的人却不是你。当时我就纳闷,你向来木讷沉默,不入祁爷的眼,他怎会突然间要你主持燕蛟岛的事务,想来那个时候,你已经投靠了祁爷,替他办事?”

以巫少弥的脾气,若无人指使,他断不会突然性情大变,做出这样的事来。

“师父,我没有投靠祁爷,我心里只有你。”巫少弥这时却辩解起来。

“你投没投靠他这不重要,你想替谁办事出力那是你的自由,我不在乎。”她冷道。

“不在乎……”巫少弥呢喃着,眼中冰面现出丝裂纹。

祁望摸了摸下巴,淡道:“是,是我要他做的。你太仁慈,当杀不杀,会害了燕蛟。”

“可你明明答应过我不杀,也同意了我的做法?为何出尔反尔?”霍锦骁质问他。

旧日相处的画面自脑中闪过,她忽然间觉得像做了场梦,梦里那个祁望的男人,只是她虚构出来的人物。

“那是因为你太固执,我不想同你继续争执,既然有人愿意替你出手,你大可继续做你干干净净的大海枭。”祁望走到她身后,转过头,与她并立庭间。

霍锦骁便不再看他,有些失神:“我固执?难道你不固执?祁爷,你骗了我!”

胸腔里的血脉似乎凝结成冰锥,扎心刺肺的疼,冷意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麻木了魂魄。她痛得赤红双眼,像要从眼里流出血来。上百条性命,因为她错误的信任而消失,而骗她的人,正是她在东海最信任的两个人。

“对不起,但那个时候我没别的选择。”祁望只看到她肩头扼制不住的颤抖,便伸手轻轻按上,“后来我也同意放过那些海盗的家眷,小景,我已经做出让步了。”

“所以,我要感谢你的良心发现?”霍锦骁沉肩甩开他的手。

祁望沉默不语。他并非良心发现,做出的让步只是因为她。

“祁爷,巫少弥,你们可知道,我有多信任你们?”霍锦骁的声音陡然间低沉,像急起的弦音突然归于平静,只剩余音未歇的怒气和无尽失望。

祁望的心被这话狠狠一撞,觉得有些联结彼此的重要东西慢慢地消失,他们正在背道而驰并且越走越远,而谁都不打算回头。上一次他泄露魏东辞寻药的消息,害得她重伤濒危,她都不曾露出这样的悲怆。

“师父……”巫少弥只觉她的话字字诛心,猛然抬头,祈求地看向霍锦骁。

“祁爷,我体谅你的顾虑,即便你私心再重我亦未有怨责,可你却从没明白过我的坚持。我以为我们出生入死共过患难,多少都有些情义,看来……我想多了。”霍锦骁倏尔闭眼笑起,笑声一声接着一声,似乎笑这两年经历过的一切事。

所有的情深义重、生死与共,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景骁,我与你出生入死是真,患难与共也是真,只是……”祁望心里的痛随着她的笑而越发尖锐。

“只是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霍锦骁收笑睁眼,目光空无一物,再无祁望,“祁爷,我没有问题再请教你了,你请吧。”

她说话间抖开长鞭:“巫少弥,你可还记得当初拜我为师时,我同你说过的话?”

巫少弥神情一凛:“记得。既入师门,便遵门规,绝不滥杀无辜,绝不仗势欺人,绝不为非作恶。若犯此大戒,师父必亲手诛我。”

门外的丁铃吓得花容失色,忙抓了人去找自己哥哥,要他赶来救人。

“你记得就好。”霍锦骁绕到他背后,挥起长鞭——

“啪”。

一声脆响,长鞭落在巫少弥背上。

血痕顿现,巫少弥情不自禁朝前倾身躬背,咬牙闷哼之后复又挺直背来。

霍锦骁出手毫不留情,内力注鞭,这鞭子打在身上,抽髓剔骨的疼。

“景骁!”祁望见她双眸赤红,满脸狠戾,不由想阻止她。

霍锦骁长鞭不止,接二连三抽在巫少弥背上,冰冷开口:“祁爷,你管了我燕蛟之事,如今还想插手我师门之事?”

祁望握紧拳头,忍着满腔痛怒往外走了两步,不再言语。

长鞭一鞭接着一鞭抽在巫少弥背上,不多时便血透重衣,血痕斑爻交错,触目惊心。巫少弥开始时还闷哼两声,到了后来便咬着唇死死忍着,一张脸苍白无色,愈发叫唇间沁出的血鲜艳如雪地红梅。

外头丁喻得了信匆匆赶来,被丁铃一把抓住。

“大哥,快救救阿弥。”

“唉,阿铃,这是人家的家事,你大哥我也管不着。”丁喻看那情形也不好出手。

事情他听说了一些,倒越没想到巫少弥斯斯文文的模样,竟然能下手杀了几百号人。他虽知这人手段非比寻常,却没料想竟狠戾至此。

如今霍锦骁把外人全都摒退,显然不想家丑外扬,他这时要是进去,反而火上浇油,只好再努丁铃:“放心吧,小景是个嘴硬心软的,你让她把这气泄了,她不会要巫少弥的性命!”

“可……可那鞭子……我的心……”丁铃的心跟着鞭子起落,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那厢,霍锦骁疾言厉语从鞭响间传出:“巫少弥,这几鞭是替那百来条人命抽的!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我……”

话没说话,巫少弥已经转身:“师父,你要打我杀我都可以,但是别把我逐出师门。我求你,我知道错了!”

“我……”初见时怯弱可怜的少年自脑中一闪而去,霍锦骁绝决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

心里的气和恨却未全发泄完毕,她又痛恨自己的心软,手里的鞭子不作多想,便朝他头脸挥去。

眼见鞭梢要再度飞起,她的手却忽收人握住。

“够了。”魏东辞一手箍着她的手腕,另一手抢下她手里的鞭子,“再打下去就不像话了。小梨儿,徒弟要教,但你不能这么教。”

霍锦骁脱力,踉跄半步,看着巫少弥背上血痕,只觉像鞭在自己背上一样,痛得喘不过气。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她转了身,慢慢往议事厅里走去,不看巫少弥,也不看祁望。

巫少弥还想求她,魏东辞向他沉默地摇了摇头,他便再也支撑不住,俯到了地上。

东辞展目一望,将丁铃招来。丁铃已蓄了满眼的泪,奔到巫少弥身边,手都不知能扶他哪里。

“丁姑娘,去找长凳来,让人把他抬回屋去,我稍后就过去替他诊伤。”东辞沉声道。

丁铃连忙应了,又去寻人。

魏东辞轻叹一声,转身跟着霍锦骁而去,目光从祁望身上扫过,他只沉沉看着她的背景。

他太不了解小梨儿了。

她的信任,给了就是全部,若是收回,必定一滴不留。

作者有话要说: 困成狗。

☆、掌岛

“都走了吗?”

偌大的议事厅里, 只有霍锦骁的声音响起。

东辞踱进厅里, 将脚步声放得很轻,霍锦骁头也没抬, 仍懒懒斜倚在正中的锦椅上,半俯在身侧方案上看册子,神情专注。

从这个角度看去, 她的眉像柄犀利的剑。

“早都走了, 你发这么大的火,谁敢留下?”东辞道。认识她这么久,他第一次见她怒到动手。海盗的事, 白天去采石场查看时她已经说过。杀与不杀,并无绝对的对错可言,只是若非祁望和巫少弥,她也不会怒到这般地步。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霍锦骁仍不抬头, 怒火早已冷静,只剩空荡的心急需被填满。

“难道你还想要巫少弥的命?”魏东辞走到她身边,顺捋她的发, 目光落在方案上。

方案上摊放着一大撂册子与舆图,全是燕蛟岛的岛务。祁望和巫少弥不能再信, 岛务她就要亲自拾起,件件事都要熟悉, 她头也是疼的。

“他的伤如何了?”霍锦骁闻言将册子丢开,转头问道。

说是不理,心里还是在乎的。

“我去诊过了, 那孩子……把内力撤了,实力实挨下你的鞭子,伤得挺重,恐怕要将养一段时间。”东辞照实说。霍锦骁下鞭虽然狠,但巫少弥本身内力不弱,若他运气全身,也就是皮肉伤,但巫少弥竟把内力全撤,毫无防御地接下她鞭笞,已经伤及经脉。

霍锦骁果然蹙眉。

“不过你放心,有我在,这伤再重十分我也治得好,只要你下得了手。”东辞似笑非笑。

“没心情同你说笑。”她神情还是沉的。

“好了,你宝贝徒弟没事,身边有丁姑娘照顾着,被你打这一顿,还讨你心疼,他也不亏,倒是祁望……”东辞见她目光一凉,“在外面站了挺久,我从巫少弥那里回来时,他才离开,你和他……”

“我和他不会怎样。”她淡道。名义上燕蛟居于平南之下,她还算是祁望的人,怎样也越不过他去。哪怕再痛心愧疚,那百来个人也回不来,她不会因此将巫少弥驱逐,也更不可能为此与祁望撕破脸。她想得更多的还是活着的人,大义虽重,却不能成为桎梏,更何况是没有对错的事。

她也有她的私心,并非圣贤。

东辞点点头,不予置评。她比他想像得要通透,他不用担心她冲动坏事。

“那就把这茬揭过吧,别再想了。”他挤坐到椅上,指尖捏向她眉心,“一岛之务繁重,你恐怕要多费些心。”

“东辞,要不……你帮帮我?”霍锦骁握住他的手,直起身贴身他,眨巴眼睛瞧他。

他轻捏她的下巴,笑眯了眼:“我已经在帮你了,不过你也别指望我能像巫少弥那样替你掌岛。”

一眼看穿她的打算,东辞拒绝。

霍锦骁早就猜到,只佯怒瞪他,倒不真生气。东辞对她已算是千依百顺,宠溺非常,但他也有自己的底线,重要的事情上他半步都不会退让。除非她能据理说服他,否则就是她再撒娇生气闹腾都无效。燕蛟是她的岛,他可以帮她,但绝不会把手伸到她的权势范围内,这就和她不会插手管三港绿林的事一个道理。

这些共识,只是两个人的默契,心照不宣,无需言明。

“哼。”鼻子里哼了声,她凑过去,很快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

东辞震了震,现出隐忍迷乱的目光。

不出意外,她看到他耳根变红。这小小的报复让她心情大悦,她就爱看他强自冷静的小模样……

“你!”东辞恨极咬牙。

她一定是欠收拾了。

————

初夏长夜,烛色未熄。巫少弥屋里亮了一夜,他浑浑噩噩趴在床上,神志时醒时昏,身上衣裳已换过一件,也抹过东辞给的药,然而血还是缓缓渗透新的衣裳,将白色中衣染出斑爻痕迹。

丁铃留在屋里半步不离,端茶喂药,亲力亲为。丁喻过来劝她回去,他就是再粗心也知道女人名节重要,连婚约都没有她就整夜呆在巫少弥屋里,不成体统。只是骂也骂了,丁铃倔强不走,丁喻逼不了这妹子,只好随她去。

就这么,丁铃守了巫少弥一晚上。

巫少弥做了梦,闭着眼说起混乱不清的话。

“阿弥?”丁铃坐在床边被惊醒,以为他要水,便倾身查看。

岂料她才低头,手就被他握住。他正烧着,掌心火一样的烫,用的是死力,她挣不脱,也没打算挣,只一边轻拍他的肩头安抚,一边柔声道:“怎么了?”

回答她的还是巫少弥的胡话,梦呓般模糊,她听得吃力。

“师父……别赶我走……”好容易听清一些,他只重复同样的话。

“不赶不赶。”丁铃安慰他。

也不知他听没听进去,呢喃的声音小了,握着她的手却更加用力,说的话倒是换了,总算没再叫师父,但更加不清晰。丁铃只好将耳朵凑近些,好不容易才听清两个字。

景骁?

那是他师父的名讳。

丁铃觉得奇怪,柳眉不解地蹙眉。来来回回,就几个字,听上十多遍也就懂了,可她却慢慢将眸睁大,先是愕然,而后便陷入石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久久不动。

泪水缓缓溢出发红的眼眶,无声落下。

天明时分,巫少弥总算醒来。稍一动身,他背上就火辣辣地疼,呼吸也跟着不畅,喉咙像被刀剐过,刺疼无比。

“阿铃?”听到清脆温柔的声音,巫少弥才看清床畔的人。

“别起来,你伤得重,魏先生说过最好卧床休养。”丁铃揉揉眼,见他还是固执要起来,只好扶他。

巫少弥闷啊两声坐起,目光落到她手腕的瘀痕上:“这是我弄的?”

“没事。”丁铃把衣袖放下,笑道。

“昨晚你一直在这?为什么哭了?”巫少弥盯着她。丁铃性子活沷率真,爱笑,在岛上呆了一年多,他从没见她哭过,今天却在他床边红肿了双眼,眉间还挂着倦色,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人心疼。

“见你伤的重,怕你死了。”丁铃不自在地扭开头。

巫少弥低沉笑了:“别担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目光还是凝在她脸上。

“谁有功夫担心你,你死了,谁给我大哥的船队送粮钱?”丁铃回嘴。她喜欢和他斗嘴,他很少能跟得上她的节奏,她才发现这人不是冷酷寡言,而是不擅言辞。

其实最初相识,她看他可不顺眼了,觉得这人死气沉沉没点笑容,后来怎么改观的?好像是那次一起抵抗闯岛的流寇,又好像是她在岛上肆意闹腾的时候?她记不清了,反正时间总能慢慢地让一个人走到心里而让人不自知。

“阿铃,我死了,你难过吗?”他忽然问她。苍白的脸颊上有病态的红,他问的小心翼翼,像多年前孤单无依的少年。

丁铃被他认真的眼神看得心软,情不自禁道:“当然难过。”

“谢谢。”巫少弥笑起来,腼腆温和,可那笑很快就消失,“可我杀了很多人。你会怕我吗?”

丁铃摇头:“不怕,你只会杀坏人。不过……阿弥,杀人是下策,有些事可以有别的解决方式,不到万不得已,别动屠刀。”

温声软语熨贴入心,巫少弥怔怔看她:“那你说,我现在改了,师父还会理我吗?”

“会的,小景姐姐嘴硬心软,等过阵子她气消了就理你了。”丁铃端来杯水给他。

巫少弥捧过水却不喝,只是看着自己的双手。拿起的屠刀,若能轻易放下,便不会有那句话——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魔一念,一念深渊,跨过了是天,掉下去是狱。他做过太多事,双手即刀,断腕才可成佛。

————

议事厅里今日来了许多人,都是燕蛟岛负责各处要务的管事,有燕蛟岛的人,也有平南的人,还有疍民。霍锦骁把人叫来打算逐一了解岛上情况,再对岛上的人手配置重作规划。燕蛟岛目前虽然平静安逸,但岛上的情况有些古怪。

燕蛟原来破败落后,霍锦骁本计划以商养岛,岛上的兵力只要足够护岛便可以,但眼下燕蛟却没按他们原先商定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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