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书网

阅读记录  |   用户书架
上一页
目录 | 设置
下一章

第十五章 逃难路上(2 / 2)

加入书签 | 推荐本书 | 问题反馈 | 内容报错

春北说:“师傅,我们走吧。”

老乞丐说:“你这身打扮不行,当地人还没你穿得好,肯给你东西么?我们换换。”

春北说:“你穿也不行啊。”

“我行,这几十里之内我都熟了,挂着项链也能要到。”

二人脱衣换衣,老乞丐个儿矮,袖子裤管都长,卷了好几道,春北看老乞丐的破棉袄有许多补丁和窟窿眼及污渍层层外,还有难闻的气味,还有虱子在爬;但看老乞丐已穿上自己的衣服,只好硬着头皮穿上,老乞丐拿了没顶的破草帽往他头上一按,又递给他一个破竹篮,说:“这个行头行了,走吧,路上再捡根树棍,打狗用。”

二人过了一个村,到了一个五六十户的小村庄,老乞丐说:“不能再跑了,过了早饭时间就不好要了,你跟着我,看我怎么要。”村口第一家,两间草房,西墙倒了一块也没砌,用张芦苇挡着,老乞丐说:“这户人家太穷了,往前走走。”走到两间瓦房人家门口,屋里窜出一条二尺多长的大黄狗,朝他们跳着吠叫,春北拿着路上捡的树棍挥舞了几下,狗叫着退进屋里,老乞丐往门框上一靠,唱了起来:“进大门四下瞧,瞧见富贵有福人;金元宝银元宝,金马驹子满屋跑;喜神贵神都来到,一年更比一年好!”主人认得老乞丐,讥讽道:“从哪儿偷得一身新衣裳?”

“你别好说不好听,人家给的。”

“人家给这么好的衣裳,你也不长高点,矮矬子穿了可惜了。”

“人不在大小有本事就好;山不在高低景致美就好,人家给新衣服,你还不给点好吃的?来块饼子夹块肉。”

“我自己都半年没吃肉了,一个人半碗粥。”

春北跑了七八家,边要边走边吃,走到村边也基本上吃饱了,让他难受的是有一户人家不但不施舍吃的,还把涮锅水泼了他一身,说:“要饭也不早点,洗锅了来捣乱!”

出了村走了一里多路,路边有一条小河,河边有个竹林,小河与竹林之间有一片空地全是大小石头,石头间是绿绿的草地,青草有一尺长,老乞丐说:“现在没到中饭时间,我们在这儿歇会儿。”他找块草地一躺,说,“不用忙不用烧,吃饱喝足就睡觉,神仙过的日子。”他看见春北坐在石头上发呆,说,“要饭也有窍门,有时候是装可怜,带个老人小孩瞎眼瘸腿,人家觉得可怜就会给吃的;有时候要讨人高兴,说些好听的;还有时候要赖要凶,不给就抢就偷,你们江南我去要过饭的,那边富要饭好要,这几年闹长毛不敢去了,你们都逃这边来了。”

他歇会儿又说:“我爷爷挺厉害的,当过丐帮老鹰头,丐头下有青头、青头下是老鹰头、老鹰头下是麻雀头,立春日是丐帮节日,这天推举头头,张歪嘴人刁力大,把我的老鹰头抢去了,我就单干了。”

春北问:“要饭也有头头?”

“有啊,我们的祖师爷是严八,就是明朝宰相严嵩,他贪污受贿被查沦为乞丐,乞丐分四等,有上品、二等、阿三、下等,入丐帮要拜严八,发一只讨饭篮、一根四尺长的打狗棍,我从丐帮出来了,不说了,我睡会儿,等日头快居中叫我。”

“嗯,你睡吧。”

春北看着天上的云彩和前面村庄的炊烟,想起了小时候到河边钓鱼或去坟地里割草,有时也往石头上一坐,往草地上一躺,看到炊烟从村里飘来,闻到柴火香味便回家吃饭。家里灶台上有三口翻边铁锅,大中小依次排列,大锅是烧洗澡水和蒸馒头用的;家里一般用小锅做饭;来客人用中锅;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要饭的人多,从江北和安徽来要饭的人络绎不绝,小锅烧饭少不够给乞丐,就用中锅做饭,每顿多烧些,自家吃一半,一半给乞丐,母亲给一碗饭都要夹一筷素菜一筷荤菜,碰到剩下锅巴时另加一个馒头。有一次母亲给人半碗锅巴,让春北拿一个馒头,他拿了馒头隔着两步远往那人讨饭篮里一扔,馒头掉在了地上,他上前捡起刚要放进篮子,母亲看到了,斥责他:“脏馒头别给人家,重拿一个,掉地上的你晚上吃!”他原来有些瞧不起江北要饭人,没想到如今自己也到江北要饭来了,他有些伤感,怀念起家乡,在心中唱到:“躺在草地上,天空多宽广;我想我家乡;坐在石头上,炊烟柴火香,我想我家乡;父母人善良,给人饭菜香,我爱我家乡。”

中午,二人到一个叫赵家庄的村子要饭,老乞丐说:“我们分开要能多要点,你先进村,从村中间往前要,我要村子这半边的。”

春北加快步伐,过了二十几户人家,走到一户三间草房的人家门口,看到屋里五口人正围着桌子吃饭,喝的粥,中间一盆青菜、一小碗咸菜,便说:“田家行行好,赏口吃的。”

脸朝大门坐着的男主人说:“我不是田家,我是忙工,今天粥少,你多走一家。”

春北说:“剩饭剩粥也行。”

男主人呵斥说:“我看你比我年轻,不去干活却来要饭,好吃懒做的东西,滚!”

春北被骂心里难受,泪水在眼里打转,女主人说:“你别发火,听口音是江南人,是逃难的。”她走到门口,把碗里半碗剩粥倒在春北的碗里,春北朝她鞠个躬,端碗喝了一口,米少汤多,心想:这户人家穷,怪不得人家小气。

春北要了几家,有一个黄毛少年听出他是江南人,便叫了几个小伙伴跟在后面叫骂:“叫花子!叫花子!”“江南叫花子!滚回江南去!”春北举起树棍吓唬他们,谁知他们不怕,捡起瓦片、土块朝他掷来,有击中身子的,有打在帽子上的,他从心里感谢老乞丐,一顶破帽子关键时刻还有用。

几个少年追骂了一阵回头走了,春北走到一个有四间瓦房还有两间草屋,门前放着犁耙水车的人家,心想:这是田主人家,中饭该吃得好些。走到中门往里看,七八个人围着八仙桌吃饭,喝粥吃煎饼,桌中间有两个炒菜,桌子底下趴着一条花狗起身叫了几声,主人一吆喝,花狗不叫了又趴到桌子底下,伸出猩红的舌头看着生人。春北把要饭的话说了一遍,男主人站起来手中拿着一块煎饼,说:“你没吃饭,我家小花也没吃饭,这块饼子你俩抢,谁抢到谁吃。”说完叫一声:“小花,”他把饼子一扔,花狗飞奔出去一口咬住饼子,摇着尾巴又走回屋里,屋里传来一阵笑声,男主人说:“你要饭,脚还懒,那没办法,再走一家吧。”

这天中午,春北和老乞丐跑了两个村子,春北要了些粥和半个馒头,他把粥喝完,半个馒头放篮里带回给春南吃;老乞丐人熟,又会说会唱,他要得多,装了半篮子馒头烙饼山芋芋头,老乞丐笑呵呵地说:“明天不出来也够吃了。”

春南在破庙里躺了四天,吃着老乞丐和春北讨来的食物,身体渐渐康复,便决定继续北行,到镇上或县城找个事做做,挣个饭钱。分别时老乞丐拿出那个五两的银锭给春北,说:“那天晚上偷的,现在还给你们。”

春南说:“不算偷,你不拿也给土匪抢走了,你留着吧。”

“我要它干什么?能走能要,吃不花钱住不花钱,穿好了还不好要饭;无儿无女无老婆,银子带身上累赘,放庙里不放心,你们带走吧。”

春南见老乞丐真心要给,便叫春北接过装入包袱中,二人谢过老乞丐走上往高邮的大路,走出好远回头看,老乞丐还站在原地,如破庙里那尊没了胳膊的泥菩萨,他唱的歌谣随风传来:“财是世间养命银,白银买动黑人心;朋友为财把仇结,亲戚为财伤情分;堆金积玉如山厚,死去不带半分文……”。

二人走了几天,风餐露宿,满面风尘,这天中午到了高邮的湖东镇,镇的规模不小,比皇塘镇还要大一些,东西、南北两条街都有一里路长,在中间交叉成十字。这天是集市,街两边有些摊贩,有卖粮食蔬菜的,有卖鸡鸭鱼肉的,还有叫卖瓜子包子的。春北看到十字街口东边有一家俞济浴室,便说:“我们去洗个浴吧,身上都臭了。”

春南说:“过去看看,浴室要不要招伙计。”

他们走进浴室,问穿灰布长衫的掌柜,要不要伙计,掌柜看了他们一眼,说:“要一个搓背的,会搓背吗?”

春北问:“当学徒行吗?”

“行,当学徒,管饭没工钱。”

春南说:“再到别处看看。”

他们继续往前走,一家杂货商铺门前,白墙上贴着一张黄纸启事,告示旁坐着一个人,有几个人边看启事边议论。二人凑上前看,启事上写着:“陈家村陈家私塾聘用先生一人,试用期一个月,合格聘用,年银八两。”

有一人说:“年银八两还行。”

另一人说:“写的八两,七扣八扣有四两到手就不错,陈善仁待人刻薄得很。”

蹲在启事旁的汉子倏地站起,吼道:“别捣乱!”

“是你招人么?你狗捉耗子!”说陈善仁坏话的人说。

那汉子愤怒了,伸出青筋暴露的大拳头,那几个人哄笑着走了。春南看气恼的汉子,五十岁上下年纪,大胡子,额上有两道很深的皱纹,像山洪冲开的两道沟,穿一身打补丁的衣服。

“先生,是你贴的告示么?”春南上前一步问。

那汉子听人叫先生,有些局促不安,有些结巴地说:“我,我不是先生,我是陈老爷家的长工,替他贴启事和等人,我叫朱八斤,你们要去就跟我走。”

“远么?”

“不远,三里路。”

“你家里有地方让我们住一夜么?”

“住一个月也没问题,大儿子一家和小儿子都出去要饭了,要夏忙才回来。”

“那就给你添麻烦了,我们去买点米和菜,你给我们带路。”

在路上春南向朱八斤打听情况,朱八斤介绍说,陈家村有三百多户人家,大多数姓陈,陈家有个大祠堂在村子中间,老远就看得到。陈老爷是族长,住在祠堂隔壁,他家有一百多亩地,还开一个酱坊做酱油和酱菜。祠堂办了个私塾,二三十个孩子,一个姓洪的先生教书,洪先生的老父亲病瘫了没人照顾,他要回家孝顺父亲,陈老爷说找到先生就让他走,近来逃难的人不少,陈老爷让朱八斤贴个告示,有会教书的先生就带回去见他。

三里路走不多会儿就到了,村子里房屋密集,草屋占一半多,村子东西各有一条长河,河两岸多树木和竹子。朱八斤家三间茅屋在村西头,门前一小块晒场,晒场外是菜地,种着青菜、莴笋,几棵黄瓜爬在枯竹搭的架子上,结了几条小黄瓜,瓜蒂有黄色的小花。三间草屋,东西两个门,朱八斤说:“老大一家住东边一间半屋子,我和小儿子铁锁住西边一间半屋子。”

屋里家具不多,一张杂木拼钉的饭桌、两条长凳、两个小凳、一口灶、一个水缸,水缸上方吊一个竹碗柜,碗柜只有半扇门。里面半间是卧房,一张大床,竹竿支着发黄的蚊帐,一只靠墙的尿桶,屋里有霉臭味,朱八斤问春南先弄饭吃还是先去见陈老爷,春南说,先去见陈老爷,说完事再回来做饭吃。

陈老爷家的房子在村里是鹤立鸡群,五间高大的庭屋,大门上有福禄寿喜的砖雕,门两侧有一对石狮子。大堂中墙上有字画,一幅松鹤图,对联是“行之苟有恒,久久自芬芳”,横梁雕刻着蝙蝠、如意、菱花糕,柱子上雕的是喜鹊报春和鲤鱼跳龙门;中墙前横一长案,长案上有花瓶、方镜、座钟;屋中一张枣红色八仙桌,上首两张太师椅,其他三面是老式大板凳。陈老爷在里屋,听朱八斤叫他,说领教书先生来了,忙走了出来,寒暄以后叫春南春北坐在桌子两侧喝茶,他坐上座,朱八斤靠墙站着。

陈老爷中等个、偏胖、圆脑袋、眉毛短黑、左侧眉毛有两根白毛,比别的眉毛长一倍,像钓竿一样伸到眼前,嘴大唇厚,张嘴可见两个大黄啮牙,身穿玄色长袍,头戴褐色瓜皮帽。

他嗓门大,声音洪亮,他问:“你们江南什么地方?”

春南回答:“丹阳皇塘,在苏州与南京的中间。”

“那你们有南京人的豪迈大气,又有苏州人的温柔精明。”

“没那么优秀。”

陈老爷沉下脸,带点怨愤之气说:“我恨长江,恨江南人,长江一横,富了南边穷了北边,把人分成了两等,南边的穷人也是上等人,北边的富人也是下等人,我有一年去常州,到杂货店买布和木梳,伙计听我是江北口音,叫了半天只当听不见,当地人一叫笑眯眯地过去了,气得我想揍他。这一次长毛打得好,把江南人都杀了我才高兴,蒋先生,你说江南人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看不起江北人?”

春南说:“看不起江北人的人有,不是很多,有些人是一叶障目,有些人是井底之蛙,还有些人是夜郎自大。”

“魏源到苏北做官,他说‘苏北土地荒芜,民惰而好斗,习于抢劫,故该地素称难治’,当官的一叶障目,便下定论,老百姓便信以为真,以讹传讹了。”

“我觉得江北人杰地灵,出了不少英雄豪杰、才子佳人。刘邦、郑板桥都是江北人,尧、秦观、王念孙、吴三桂都是高邮人。”

陈老爷脸色缓和了一些,说:“你来教书,能保证学生科考时能金榜题名吗?”

“保证不了。”

“我出钱请你教书,出不了人才,钱不是打水漂了。”

“人要成才,一靠先生,二靠父母,子不教父之过,先有孟母后有孟子。”

“那父母如何教呢?”

“我还没当父亲,班门弄斧了,我觉得对孩子不能溺爱,有错不能袒护,不能允许孩子无礼和懒惰,又懒又浑的学生,孔子也教不好。”

“你的学问还行,有时间我们再聊,明天你来教书,第一个月管吃管住不给钱,教得好就聘用,年银八两。”

春南问:“我弟弟能和我一起吃住吗?”

“那不行,私塾只管先生吃住,你弟弟可以住八斤家,他儿子都出去要饭了,想做工可以来我家酱坊,也是第一个月管吃不给工钱,正式聘用年银四两。”

春南心里踏实了些,吃住暂时有了着落,不用厚着脸皮要饭了。但想到一个月的试用期又有点担心,自己没教过书,万一教不好,过一个月让走人,又去哪里找饭碗呢?他喜忧参半,晚上在朱八斤家的地铺上辗转反侧,好半天睡不着,后来想到浴室要招伙计,这儿不要,就去浴室给人搓澡,想到这里,心里踏实了,转身睡着了。

(本人不用qq,不妥之处请用文字或颜色标明,衷心感谢!)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A- 18 A+
默认 贵族金 护眼绿 羊皮纸 可爱粉 夜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