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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雍都之困(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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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您还笑得出来!”

“萧黎,你说,厉伯为何不将我投入大牢?不动手杀了我?”

萧黎瞬间明白了山筠的意思:“还没到玉石俱焚的境地?”

山筠不抬头,投出用细竹制成的博箸,竖起白棋,吃掉萧黎的棋子:“倘若赵息所言非虚,主君辱杀厉国使臣,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主君对厉国宣战,也意味着我们现在身处敌国的腹地。”

“你是厉伯,应该怎么做?”

萧黎想了一会儿:“或战,或和。”

“在得知厉伯的态度之前,想再多也没用。”

“那……我们应该做什么?”

“等。”

“等?”

萧黎思索很久,终于平静下来,也下了步自己的黑棋。殿里只剩下投掷博箸和挪动棋子的声音

“吱呀——”殿门被推开,一位玄色袍服的枯瘦老人走了进来。赵息跟在他身后,满脸不悦。

萧黎起身行跪拜礼:“小民萧黎,参见厉伯。”

年过花甲的厉伯摆摆手,萧黎起身,退到山筠身后。厉伯在赵息的搀扶下,坐到萧黎刚刚坐过的位置,颤颤巍巍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寡人与你来一局。”

山筠将棋盘还原:“请。”

两人开始下起六博棋。

“祯侯之事,我知道了。”山筠说。

厉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似乎全身心投入进了棋局。

“厉伯意下如何?”

“寡人倒想听听明景君的见解。”

“此事或有蹊跷。”山筠按住棋子。

“蹊跷。”厉伯重复了这两个字。

“七年前,厉祯两国在丰泽之畔举行了一次会谈,先君与厉伯立下盟约。七年间,你我互通互市,边境再无烽火。新君即位,盟约沿袭如故,这都是厉伯看在眼里的,”山筠顿了顿,“再者说,主君如有出尔反尔之意,何必让我不远千里来到厉国?岂不是将人质送上门来?我现身雍都,就是祯国的诚意。此事,另有隐情。”

“诚意?”厉伯抬头,浑浊的眼珠直视着山筠,“明景君,有件事你或许说对了。”

明景君不说话。

厉伯枯瘦的手指在书案上点了一下,他身后的赵息悄悄退到门前,打开大门。穿着铠甲的侍卫长踏进屋子,抱拳行礼,将一个球形布裹扔出。布裹砸在地上,其中的东西“轱辘轱辘”地滚出来,停在山筠腿边。萧黎掩住口鼻,瞪大了眼睛,心底生出一股恶寒。

那是一颗人头。

人头被山筠拎着头发提起来,提到与他面目平齐的高度。山筠仔细打量这颗腐烂的头颅,生前应该很清秀,双眼紧闭,眉心有一颗痣,脖子断裂处的血液已经干涸了。

“明景君认识他?”厉伯问。

“祯国派往厉国的使臣,”山筠横眉怒目,“厉伯,你这又何必?”

“何必?寡人?”厉伯发出沙哑的笑声,“他是自刎的。”

“自刎?”山筠的瞳孔一缩。

“得知我国使臣被杀,寡人当即去找这位祯国来使,想问问他你们祯国是何居心——可他死在自己家中,身首异处。也就是说,现在你是寡人手上唯一的、祯国的有名望之人。这样的时间,这样的结果,不得不让人觉得……

“你正是送上门来的人质。”

萧黎看见山筠肩颈的肌肉骤然紧绷,像山丘一样隆起,又悄然松弛。山筠将头颅随手扔到一边。

厉伯继续说:“现在你在寡人手上,寡人只有两个选择:其一,杀了你,正式对祯国宣战;其二,将你送回去,对祯国俯首称臣。你觉得寡人应该选哪个?”

没有任何人说话,空气忽然变得很微妙。厉伯的目光如一条蛇,在山筠身上游离;山筠则不动声色,将棋子挪动一步;赵息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侍卫长左看看,右看看,挠了挠头。

“厉伯,您还有第三个选择。”

在场所有人都看向说这话的人。

说话的人是萧黎。

“其三,向天下九国宣告:明景君才是正统,如今的祯国国君无德无能、天理不容,”萧黎露出狠厉的表情,“您还可以,迎立明景君。”

厉伯的食指敲打着棋子,问道:“迎立明景君?”

“祯侯这一计,是借刀杀人。一来可以灭了名望胜过自己的明景君;二来可以名正言顺地对厉国出兵;三来,以有义伐不义,甚至能得到周边诸国支持。

“厉伯,恕小民直言,厉国仓促迎敌,未必胜券在握;相反,您若杀了明景君,反而使祯国上下痛悼明景君,一致对外。倘若迎立明景君,一是以其为人质,分化祯国内部心系明景君的势力;二是使祯侯陷入不义之境,落人口实;其三,反而能争取到各国的之力。”

“未必胜券在握?你对我国兵力知晓几分,”赵息反唇相讥,“明景君既然能被当做人质送到雍都,说明也不过如此。名望胜过祯侯又如何?君是君,臣是臣,站到明景君这边,就是与祯侯为敌,此无异于谋反;至于各国,一方是在位的国君,一方是弃子,任谁都知道该怎么选。你现在说这些……”

“赵息。”厉伯冷冷地叫了声他的名字。赵息闭上嘴。

“你这位谋士话里有几分虚实,想必明景君也清楚,”厉伯掷出博箸,对一直沉默的山筠说,“不如你我开诚布公,把话放在台面上:你能给寡人什么?”

“厉伯,您可知,”萧黎说,“文国的越宁君与明景君是连襟;殷国太子季灵君,更是明景君的莫逆之交。至少文、殷两大强国是站在您这边的。”

“你们四公子之间的交情,寡人没兴趣,”话虽这么说,厉伯的神情却缓和了下来,“寡人凭什么相信你对祯国这么重要?赵息虽然无礼,说话倒还算中肯:君是君,臣是臣。若是在二皇子和四皇子中选一位,寡人当然选你二皇子。可今非昔比了,如今你是明景君,他是祯侯,寡人凭什么支持你?”

山筠终于开口了:“我于万军阵前,祯国无人敢动。”

明明是披着发、敞着衣的惫懒姿势,却有磅礴的气势从他身上迸发出来。侍卫长的心脏狂跳不止,又是这种感觉。

多年前,他率军与南黎国交战,在战场上拼命搏杀之时,忽然听到阵阵哀嚎,紧接着炽烈的阳光被影子挡住了——一头有三人高的巨兽咆哮着,两颗尖利的獠牙插满了尸体,长鼻子卷起长枪,将一大片士兵扫倒。巨兽扬起柱子般的前足狠狠踩下,有人避之不及,当场被踩成肉饼,血肉横飞。侍卫长拼命地往后逃,远离这骇人的巨兽。

这种恐惧到极点的感觉,侍卫长在明景君身上再次感受到了。

他攥紧拳头,驱散内心的骚动。

“这位谋士之言,代表明景君的想法?”厉伯捋着胡须。

“自然。”山筠说。

“一天时间,寡人考虑考虑,”他慢慢起身,整了整衣服,“这局你赢了。现在的年轻人,也不懂得让一下老头子。”他在赵息和侍卫长的搀扶下走出偏殿。

赵息忙不迭地说:“主君,如果把明景君视作虎,如今的祯侯就是狐。将狐狸驱赶下台,反而让猛虎登上高位,世上有这样的道理吗?”

“与虎谋皮,先得让虎信任你。赵息啊,你比谁都清楚,活着的明景君比死的有用。十年前的事,错不在你,你也无须自责。”

赵息停下脚步,拱手行礼:“主君。”

“寡人这把刀,不是谁都借得起的。”厉伯步伐不变,慢慢往外走。

厉伯走后,萧黎悄悄走到门前,右耳贴在门上,仔细听着。确认听不到声音后才松了口气。

“好你个萧黎,暗藏谋反之心!”山筠笑着说。

萧黎退到山筠身边:“我不这么说,还有活路吗?您知道我并无反意,正如我知道您也不会答应谋反——权宜之计罢了。”

“不一样。我不反,是不想反;你不反,是不能反,”山筠将棋盘扫到一旁,“莫逆之交?让季灵君知道了,非得气到吐血不成。”

“那点过节,他不会与外人说的。就算真的交情深厚,那也指望不上他,此人不可轻信,”萧黎神情自若,“能破此局之人,并不是他。”

“那是谁?”

“越宁君。”萧黎吐出三个字。

“严雪亭吗,”山筠难得地皱了皱眉,“真不想把我这位妹夫牵扯进来。”

“成为连襟之前,他也是你我的挚友。”

“来,说出你的计策。”山筠示意萧黎坐下。

“是。”

烛火闪烁,映出相对而坐的两道人影。

厉国西北,距离雍都有三日路程的文国,越宁君的封地。

此地名为舜县,土地丰饶,被文侯封给了自己的弟弟越宁君。越宁君性情疏放潇洒,乐善好施,网罗了一大批门客;又曾设下“长街宴”,筵席绵延十里,布衣皆可入席。在越宁君的治理下,舜县算是整个文国最安定的地界。

越宁君府内,女子猛然惊醒,坐起身来。

女子的身形修长,肌肤白皙,满头的长发柔顺地垂下,散在床榻上,像一朵盛开的黑色的花。一双明亮的眼睛,此时却有些慌乱。她下意识向身旁摸去,摸了个空,女子脸颊鼓起来,“哼”了一声,穿着单衣下床。

月光如水,洒在宽阔的庭院里。院中央摆着一件木制物体,由复杂的机括连接,像一只伏在地上的巨鹤。巨鹤前有一位男子,正在鼓捣些什么。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越宁君吗?”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院中男子愣了一下,缓慢地回头:明眸皓齿的女子倚着门柱,手上拎着一盏小灯。

“夫人,这么晚了还没睡啊。”男子有些心虚,挠了挠头。

山瑶见他这样,觉得好笑,却故意绷着脸蛋,作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是谁答应我,夜里要好好睡觉的。”

越宁君严雪亭尴尬地笑了笑,走到山瑶身边,将她搂在怀里:“夫人,是我不好,夜里天冷,快进屋去吧。”

“你骗我。”

“我……我骗你什么了?”

山瑶感受着严雪亭胸膛的温度,将耳朵贴到他胸口,听严雪亭心脏跳动的声音。严雪亭不知道山瑶想干什么,也不敢乱动,任由山瑶像一只小兔子,把头埋进自己的怀中。

“夫人,夫人?你先去睡吧,这‘白鹤神机’还差一点点……”

山瑶抬起头,很委屈的样子:“又是神机,又是神机!一天天不在家也就算了,半夜里还要偷跑出去做你的神机,神机神机,神机才是你的妻子,陪你的神机过日子吧!”山瑶踩了严雪亭的脚面一下,气呼呼地走了。

山瑶抱着双腿坐在床榻上,用手背抹了抹眼泪。

“哇呀呀呀,这是哪位美人,为何在此黯然神伤?”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木制的小人,由丝线吊着,跳着滑稽的舞蹈,头上却画着愁眉苦脸的表情。山瑶不理它。小人凑到她面前:“美人美人,可否不要再落泪?你有所不知,吾乃‘笑国’之人,吾国之民,生平最怕人哭,一见眼泪,就有性命之虞……哎呀,好多眼泪,啊,我死了。”小人忽然停住不动,左手偶尔挣扎几下,也没了动静。

“我真的死了。”小人觉得死得不好,头往左边歪了歪,又死了一次。

山瑶见它静止了很久,伸出手指,戳了戳小人的头。

“死者为大,莫碰我。”小人推了推山瑶的手指,发现推不动,于是双手环抱在胸前,把头偏了偏,避开山瑶的指头。

山瑶破涕为笑。

“吾这就死而复生!”小人见状,四肢张开呈现“大”字型,头上不知何时换成了一张笑脸,眼睛弯成两条线。它双手指向山瑶左边。

山瑶转头,一张五官端正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夫人,别生气了。”

“我不是生气,”山瑶将木头小人捧在手里,认真地说,“我是怕,我怕你一天夜里悄悄溜走,就再也不回来了。你先别急着否认,听我说。我知道,对百姓而言你是越宁君,你有很多事要做,我知道的。可对我而言,你只是严雪亭,你只是一位丈夫。外面的事,我不过问,但在家中,我希望你多陪陪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醒了吗?我梦到二哥遭人杀害,你说要替他报仇,就急匆匆离开了家,结果连你也……”山瑶的声音颤抖着。

“那只是梦。”

“我知道是梦,可万一,万一真有这么一天……我怎么办?”

“……”

“答应我,要好好地。”

严雪亭收起笑脸,握住山瑶的手。山瑶靠在严雪亭的肩膀上,月光透过窗牖照着他们,照亮床榻上的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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